位置、大小,甚至那点微妙的韵味,都分毫不差!
就是这颗泪痣!他记得以前开玩笑时还说过,文勤你长得挺秀气,还有颗美人痣。当时对方只是不耐烦地挥开他探究的手。
没错!就是这里!绝对没有认错!
可……眼前这双鱼骨辫,这曲线,这声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困惑如同沼泽,让他深陷其中。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着她,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你……你这是什么打扮?还有你的声音……你怎么……”那个厕所里的画面再次闪现,却与眼前的景象产生了无法调和的、令人崩溃的矛盾。他脑海中那个关于“兄弟”的认知堡垒,在这内外交困的冲击下,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的声响。
沈雯晴的眉头蹙得更紧,脸上毫不掩饰地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周逸鸣,你管的未免太宽了。”她的语气冷了下来,“我穿什么衣服,用什么声音说话,需要向你汇报吗?我们充其量不过是玩过几次游戏的普通朋友,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普通朋友?”周逸鸣被这话刺了一下,声音也拔高了,几个月积攒的委屈和焦虑找到了宣泄口,“我们一起逃过课,一起打过那么多局游戏,我还……我还……”他想说“我还看过你……”,但这话在对方明显是女性的外表下显得极其不合时宜且粗鲁,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脸憋得有点红。“文勤,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还有,你那个‘白晴’的qq号为什么好久没上线了?我给你留了好多言!”
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追问,从为什么穿女装,到为什么消失,再到最近过得怎么样,语气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越界的关心和因长期隔绝而产生的偏执。在他看来,这只是兄弟之间久别重逢的、急切的、想要挽回一切的问候,但在沈雯晴听来,这每一句追问都是在撕扯她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是在否定她作为“沈雯晴”存在的真实性。
“够了!”沈雯晴终于忍无可忍,厉声打断他,眼底闪过一丝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疲惫,“周逸鸣,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是白晴,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我做什么,怎么样,都与你无关!请你不要再纠缠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但依旧保持着女声的质感,那份决绝的疏离,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周逸鸣所有的热情和这几个月的执念。
他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真实的厌烦和冷漠,再看看她这身毋庸置疑的女性装扮和体征,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终于缓慢地、艰难地开始在他脑海里成型……
而在不远处棉田里,一直竖着耳朵偷听这边动静的杨科研,看着周逸鸣那身光鲜的衣服,看着他居然能和沈雯晴说上那么多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吵架),看着沈雯晴虽然不耐烦却没有立刻走开(在他看来就是打情骂俏),一股酸涩恶毒的妒火熊熊燃烧。‘这小白脸是谁?跟雯晴妹妹这么熟?还拉拉扯扯的!’他恶狠狠地攥紧了手里刚拔下来的棉苗,汁液染绿了他的手指。一个阴暗的念头冒了出来:‘妈的,等回去俺就跟人说,雯晴妹妹早就跟俺定了娃娃亲!看这些小白脸还敢不敢凑上来!’
“科研!磨蹭啥呢!后面都跟上!”前面一个工头的吆喝打断了他的臆想,他只得愤愤地应了一声,弯腰继续干活,但心里那点肮脏的算计,却如同种子般落下了。
地头这边,周父一直默默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儿子与沈雯晴的拉扯,眉头紧锁,却没有上前。他理解儿子的困惑和这几个月来的煎熬,也更清楚沈雯晴此刻划清界限的决绝背后,所承受的一切。有些真相,需要更合适的场合来揭示。
而一直站在车旁的周母,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看着自己那个被“关”了几个月、本以为已经“扳正”过来的儿子,竟然像个愣头青一样,一见到沈雯晴就故态复萌,围着那个不男不女……现在是女的了,围着那个沈雯晴打转,被对方冷言冷语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就像被滚油煎过一样。‘狐狸精!果然是狐狸精!以前是男孩的时候就不安分,现在变成女的,更是把自己儿子迷得五迷三道!这几个月的功夫全白费了!’她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但看向沈雯晴背影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的敌意。
傍晚,周家临时租住的平房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热。
周逸鸣失魂落魄地坐在饭桌旁,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田埂上的一幕幕,沈雯晴那冰冷的目光、决绝的话语,以及那毋庸置疑的女性特征……这一切都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也让他这几个月来的寻找和坚持显得像个笑话。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父亲,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爸,我今天看到……看到文勤了。他……他为什么变成那样了?他说他叫白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周父放下筷子,看了眼神情各异的家人,知道再也无法回避。他用尽量平静、客观的语气,将沈雯晴先天发育差异(dSd)的情况、之前的误判、以及后来的手术和身份变更,简要而清晰地解释了一遍。“……所以,逸鸣,你看到的不是伪装,也不是爱好。沈雯晴,她本来就是女孩子,现在只是回归了本来的身份。‘白晴’可能是她现在用的名字或者化名。不告诉你,是怕你……一时接受不了,影响学习。”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小小的饭桌上炸开。周逸鸣彻底呆住了,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厕所里的记忆……那个他曾以为是兄弟间无意窥见的尴尬秘密……原来……原来竟是那样的原因?!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后知后觉的尴尬,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整个世界蒙在鼓里的欺骗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这几个月来的担忧、愧疚、寻找,此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
“好了!事情说清楚就行了!”周母猛地打断,声音尖锐,她狠狠瞪了周逸鸣一眼,仿佛要将他从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中瞪醒,“逸鸣,你给我听好了!不管他是沈文勤还是沈雯晴,还是什么白晴黑晴,那都是别人家的事!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她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试图将儿子拉回她设定的轨道:“你现在是高二!马上就是高三!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看看你,心思都飘到哪里去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魂都丢了!像什么样子!我告诉你,沈雯晴就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连插曲都算不上!值得你费这么多心思吗?”
周母越说越激动,开始灌输她那套理论:“男人家,要有出息!要把心思放在正道上!等你将来考上名牌大学,功成名就,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那才是门当户对,才是你的良配!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收心!把所有的精力都给我放到学习上!听见没有?!”
这一连串的训斥,像鞭子一样抽在周逸鸣心上。他想反驳,想说那不是不相干的人,那是救过他命、和他有过共同回忆、让他这几个月魂牵梦萦的人,但在母亲那强势而“正确”的逻辑面前,在刚刚得知的、颠覆性的真相冲击下,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迷茫,最终只能颓然地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但那紧握的拳头和眼底尚未平息的风暴,预示着他的内心远未屈服。
而坐在旁边,一直眨巴着大眼睛听完全程的周晓雯,此刻小脸上满是震惊和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文勤哥哥……变成了雯晴姐姐?还变得那么漂亮……’她偷偷看着哥哥那失魂落魄、明显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挨骂后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哥哥他……他是不是喜欢上雯晴姐姐了?那……那会不会就不要我了?’小女孩的心思单纯而直接,一种“哥哥要被抢走”的恐慌让她嘴里的饭顿时变得索然无味,看向虚空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这顿五一假期的家庭晚餐,在周母的强势告诫、周逸鸣的沉默反抗和周晓雯的隐隐担忧中,草草收场。周逸鸣心中的困惑并未解开,反而因为得知真相而变得更加复杂汹涌,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情感,混合着愧疚、震惊和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悸动,如同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疯狂涌动。而沈雯晴(或者说白晴)这个名字,注定将成为这个家庭一段时间内,一个敏感而充满张力、再也无法被轻易抹去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