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为骗过皇帝、维持“温羹可饮”的假象,她强咽滚烫药汁,舌根尽毁。
从此五味俱失,唯余痛感。
可正因如此,她更不能退。
她轻轻颔首:“好。”
离京那日,风雪漫天。
三百龙骑卫列阵城外,铁甲映寒光。
苏晏清披鹤氅登车,回望皇城,心火炉的火光仍隐约可见。
而在万里之外的北境边陲,风雪覆盖的荒原深处,一名女子正低头织布。
粗麻梭子在手中来回穿梭,咔嗒、咔嗒,像是时间本身在低语。
忽然,她指尖一顿。
远处山坳间,一道火光冲破雪幕,幽幽亮起。
她抬起头,瞳孔骤缩。
那方向……是雪坞。
那火……竟烧在早已死去三十年的灶基之上。
她怔住,手中的梭子悄然滑落。
阿糯跪在雪中,风卷着灰烬扑上她的脸颊,像是一场迟来了三十年的雨。
那灶火静静燃烧,没有香雾升腾,也没有甜腻的暖意弥漫——它只是烧着,如一个被遗忘的灵魂终于开口说话。
焦木噼啪作响,仿佛是父亲深夜添柴时的低语,又似兄长哼唱灶前老调的余音。
她颤抖的手抚过冰冷的石基,指尖触到一道刻痕——歪歪扭扭的“糯”字,是她七岁那年,哥哥用铁铲尖给她写的。
“等你长大,这灶就交给你守。”那时父亲笑着说,眼里映着火光。
可后来火灭了,人死了,只剩她一人活着背负这沉默的罪名,在边陲织布度日,一梭一年,咔嗒、咔嗒,织的是麻,也是命。
袖中那块干硬的枣泥糕不知何时已被她紧紧攥在掌心,棱角硌得生疼。
那是母亲在行刑前夜塞进她衣袋的最后一点甜:“吃了它,就能记住家的味道。”可她一直没吃。
不是舍不得,而是怕——怕一口咬下,记忆汹涌而来,自己会疯掉。
如今火重燃,她忽然觉得,或许现在才是该吃的时刻。
但她没有动。
因为她看见雪幕深处走来两人。
一袭鹤氅如云破雪而至,苏晏清踏着厚厚的积雪缓步上前,身后跟着一名玄衣男子,身形挺拔如松,眉目冷峻,却在靠近灶台时微微一顿,似被某种无形之物击中。
他的呼吸微滞,
萧决闭上了眼。
那一瞬,他尝到了味道。
不是药香,不是甘甜,而是一种久违的真实——炭火灼烧木头的气息,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梅子酸意,从鼻尖直冲脑海,唤醒了沉睡多年的味觉神经。
他的手指微微蜷起,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原来……‘梦香’是从这里开始的。”
苏晏清没有看他,只是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枚枯瘦的梅核,轻轻放入灶心最深处的灰烬里。
那是祖父临终前交给她的唯一遗物,他说:“若有一天灶能再燃,就把这个埋进去。让它替我们看一眼,真相落地的模样。”
“那今日,”她缓缓起身,转身望向萧决,目光清澈而坚定,“也从这里结束。”
火势忽高,烈焰腾空而起,映红了整片山谷。
风卷着火星飞舞,宛如无数亡魂举灯归来。
远处,老针嬷独立于皇城心火炉前,手中捧着最后一味药引——雪心藤末。
她看着炉火熊熊,老泪纵横,低声呢喃:“你们等的人,回来了。”随即,她将药引尽数倾入火焰之中。
灰烬随风北去,飘过千山万水,落向那口重生的灶台,如同归魂赴约。
而在万里之外的政事堂外,夜色如墨,禁军列阵森然。
火把连成赤色长龙,照得宫墙血一般红。
一道身影立于中央,披甲执令,声如洪钟,震彻寒夜——
“苏晏清蛊惑君上,废祖制、乱朝纲,今奉‘监国’令,围殿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