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外,寒风如刀,割裂夜幕。
火把连成赤色长河,映得宫墙通红,仿佛整座皇城都在流血。
韩震立于阵前,铁甲覆身,手中令旗猎猎作响,声如雷霆:“苏晏清蛊惑君上,废祖制、乱朝纲,今奉‘监国’令,围殿待诛!”
殿内却静得出奇。
烛影摇曳,光影斑驳地洒在青砖地上,像谁泼了一地未干的墨。
苏晏清倚柱而立,素白衣裙沾了灰烬与雪水,湿痕蜿蜒如泪。
她指尖轻抚锅边,那口铜锅搁在炭炉之上,汤面微沸,米粒将化未化,一缕极淡的香气氤氲升腾——是酸梅的微涩,是陈皮的回甘,是老母鸡慢煨八时辰后的醇厚骨香,更是……无数饥民捧碗时那一声哽咽的“谢”。
这汤,叫“归心”。
没人敢尝。
甚至连靠近都不敢。
殿中诸臣或低头避视,或冷眼旁观,唯有萧决靠墙盘坐,玄衣染血,肩头绷带渗出暗红。
他闭目调息,呼吸浅而稳,可额角细汗暴露了伤势之重。
“地道只剩一条。”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石,“走得出,走不出?”
苏晏清没看他,目光仍落在锅上,似在听那汤泡破裂的轻响。
片刻后,她才低语:“若民心不归,走遍天下,亦无路可逃。”
萧决睁眼,眸光幽深如井。
他知道她在等什么。
不是援兵,不是圣旨,更不是天降神迹。
她在等一声响,一道火,一场由千家万户灶台点燃的共鸣。
脚步声自暗道传来,阿火披着满身风雪推门而入,双膝重重跪地,双手高举竹符——那是炊火阁传火使独有的火令信物,刻有七星连珠纹,唯有七十二坊炊长齐签,方可启用。
“百灶已通,只待金鼎三响。”他声音嘶哑,脸上冻疮裂开,渗着血丝。
陈炊长紧随其后,年逾六旬,背已微驼,手中却稳稳托着一幅油布图卷。
他将其展开于地,手指颤抖却坚定地点过每一处标记:“城中七十二坊、十八市、九义灶……小鼎皆藏妥。百姓不知何事,只道‘苏博士又要熬粥济人’,家家备好了米、姜、盐、菜根。”
苏晏清蹲下身,指尖划过地图上的每一个点,像是抚摸那些曾蜷缩在雪夜里等一碗热汤的人们。
她的喉头动了动,眼前浮现出三年前大雪封城,她带着炊火阁弟子沿街施粥的画面——一个老妇抱着孙子跪在雪中哭求:“姑娘,给我孙儿一口热的吧,他还没尝过甜味就快断气了。”那时她掀开锅盖,舀出第一勺归心汤,那孩子含着勺子哭了,说:“像娘的味道。”
原来人心最怕的不是饿,是忘了被暖过的滋味。
她缓缓起身,从袖中取出银勺——那是祖父留下的唯一厨具,柄上刻着“食以载道”四字。
她凝视良久,忽而用力一折!
“咔。”
半截银勺落入汤中,沉底无声。
“这汤不是药,也不是膳。”她转身环视众人,声音清冷如雪落寒潭,“是信。是我苏晏清对这座城的承诺,是对每一位曾在风雪中伸手接碗之人的回应。信若不传,民心何依?”
她将剩余半截银勺递予阿火:“取三滴汤汁,混入特制油膏,涂于信鸽羽根。让它飞过宫墙,飞进千家万户的檐下——让百姓知道,他们的灶还能燃,他们的碗还能热。”
阿火接过,重重叩首,转身隐入暗道。
她又看向陈炊长:“您年岁已高,本不该涉此险局……但若您愿信我一回,请亲赴城南老灶,点燃第一缕‘归心火’。”
老人颤巍巍地点头,眼中竟泛起少年般的光:“老朽这一辈子,就信过两个人——一个是先帝,一个是你。”
他拄杖而去,身影消失在风雪深处。
殿外,韩震仰头望着天际。
雪未停,可远方山脊之上,忽有一缕青焰破雪而出,直冲云霄。
那火色微蓝,带着梅子熏香的独特气息,分明不是寻常柴火能燃。
“哪来的火?”他皱眉。
副将低声道:“似是……炊火阁旧灶。百姓间传言,那是苏博士给灾民熬粥的地方。十年来,每逢大雪,总有人偷偷去那儿点火,说是‘能让亡魂吃饱回家’。”
韩震冷笑:“荒诞不经!一介女子,凭一口锅就想撼动军阵?”
话音未落,忽闻远处钟楼传来一声钝响。
咚——
金鼎第一响。
风骤急,雪更狂。
而在皇城最高的角楼飞檐之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悄然出现。
那是个十岁不到的哨童,裹着破旧棉袄,怀里紧紧护着一根骨笛——据说是百年前炊火阁初建时,用第一代炊师指骨所制,唯有至纯之心者能吹鸣。
他冻得发紫的手指缓缓抬起,将骨笛贴上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