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周后,二分厂仓库的铁皮门在我手里推开时,空气里还残留着阿华走前留下的淡淡洗衣粉味——那个总爱扎着高马尾的诸暨姑娘阿华,终究是回了老家,听说要嫁给出彩礼时用拖拉机拉了三车绸缎的男人。我站在仓库中央,看着堆得东倒西歪的布料卷,有的边角被老鼠啃出了毛边,有的标签混在线头里找不到踪影,一股莫名的劲头忽然涌了上来。
“既然一个人管,就得像个样子。”我对着空荡的仓库自语,挽起袖子开始动手。先把所有布料按棉、麻、真丝分类,每一卷都量出巴掌大的小样,用硬纸板裱好,写上材质、色号和库存量,一式三份——一份塞进我抽屉的铁盒里留底,一份用信封装好给厂长,最后一份亲自送到了老板办公室。辅料区也照此办理,纽扣、拉链、线轴,甚至连打包用的牛皮纸都做了样卡,整整齐齐码在新钉的资料架上,阳光透过仓库的气窗照进来,落在那些排列规整的卡片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清爽。
花了半个月整理完后大概过了三四天,吴老板突然晃了进来。他背着手,绕着仓库走了一圈,指尖偶尔碰一下码得笔直的布料卷,没说一句关于仓库的话,只拉着我聊家常。“木子啊,这阵工作顺手不?”他掏出烟,递了一根过来,“住宿舍还习惯不?缺啥就跟行政说。”我接过烟夹在耳朵上,笑着说都好,他点点头,又闲扯了几句厂区的事,便背着手走了。
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第二天一上班,仓库门口突然涌进来一群人——是一分厂仓库的同事,领头的老张还拿着个小本子,探头探脑地往资料架上瞅。我放下手里的账本,笑着迎上去:“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串门?”
老张挠了挠头,脸上带着点哭笑不得:“别提了,昨天老板把我们骂惨了!说我们五个人管的仓库不及你一个人管,再这么偷懒要开掉我们,让我们来你这儿取取经,好好学学怎么管仓库。”他伸手点了点资料架,“你这弄的是真利索,啥东西一看就明白,不像我们那儿,找个线轴能翻半个钟头。”旁边有人附和着说风凉话:“就是,你这么拼命干啥?老板也不会给你加工资。”
这话听得我心里有点发堵,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也不是拼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拿了老板的薪水,总不能糊弄事儿。现在累点,以后找东西不用瞎翻,工人来领货也快,老板心里也有数,多好。”我顿了顿,看着那些整齐的样卡,随口补了句,“要是能配台电脑就更好了,输个数据比手写账本方便多了。”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那年头电脑还是稀罕物,一台就要一万多,老板抠门是出了名的,肯定舍不得。更关键的是,我连电脑开机都不会,这话倒像是在吹牛。可话已出口,我心里反倒定了主意:不管老板配不配,这电脑操作,我得先学会了,等发了工资就去报个培训班。
晚上下班,我在食堂门口遇上了林晓棠。她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里。我想起学电脑的事,顺口就跟她说了。她眼睛一亮:“学电脑啊?不用去培训班,我会!”可随即又垮了脸,“就是我那儿没电脑,没法教你。”她皱着眉想了会儿,突然拍手:“有了!我们晚饭过后去前面巷子里的游戏房,那儿有电脑!”
我愣了愣:“游戏房?我不爱玩游戏,你也少去那种地方,整天泡在那儿的人,都不怎么考虑将来。”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拍了下我的胳膊:“谁跟你说去玩游戏了?你不是不懂电脑吗?游戏房的电脑能开机,我正好教你操作。”
我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点头:“那行,吃了晚饭就去。”
两碗阳春面下肚,我们踩着暮色往巷子深处走。游戏房里吵得厉害,键盘敲击声和游戏音效混在一起,烟雾缭绕的空气里满是泡面和汗味。林晓棠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的角落,那里摆着两台旧电脑,屏幕还闪着淡淡的绿光。她拉了把椅子坐下,转头严肃地看着我:“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在脑子里,看看你的悟性到底怎么样。”
我被她这表情逗笑了:“这么严肃干嘛?搞得我都紧张了,放松点不行吗?”
“学习能放松吗?”她瞪了我一眼,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我以前做过代课老师,教学生就得认真。你听着,学电脑最基础的是dows系统操作和键鼠使用,这是底子,底子打不好,后面啥也学不会。”
她一边说,一边动手演示。“第一,键鼠操作。鼠标的单击、双击、右键、拖拽,你得练熟,就像用筷子吃饭一样自然。键盘重点记主键区的字母和数字,还有几个快捷键——ctrl+c是复制,ctrl+V是粘贴,ctrl+Z是撤销,这三个一定要记住,以后能用得上。”她握着我的手,让我跟着她的动作点击、拖拽,指尖的温度透过鼠标传到我手上,我心里竟有点发烫。
“第二,系统基础。”她点开屏幕左下角的“开始”菜单,“认识桌面图标、任务栏、开始菜单,学会开机关机、新建删除文件、复制移动文件,还有整理文件夹。你看,把这些布料的资料建个文件夹,再按材质分类,找的时候一点就开,多方便。”
“第三,办公软件入门。先学word和Excel,word用来打字排版,Excel做表格记库存。先从简单的打字、输入数据学起,这些会了,应付仓库的活儿就够了。”她讲得认真,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我伸手想帮她拨开,又硬生生忍住了。
“听懂了吗?”她转头问我。
“大概懂了。”我点点头。
“来,你坐,我嘴说你动手。”她起身让我坐下,自己站在我身后,双手搭在椅背上,温热的呼吸落在我颈后。我跟着她的指令,一步步新建文件夹、复制文件、在word里输入文字,一开始手忙脚乱,键盘总按错字母,她却不恼,耐心地纠正:“不对,ctrl+c要同时按,你别急,慢慢来。”
就这么一来二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二点。游戏房里的人渐渐少了,只剩下我们俩和前台打盹的老板。我关掉电脑,转头对林晓棠说:“差不多都会了,谢谢你啊。”
她捶了捶腰,脸上带着倦意,却笑得明亮:“累死我了。你学的挺快,看来不笨,还有点小聪明。”她顿了顿,“明天下班再来巩固一下,保证你熟练。”
我点头应下,起身时她突然说:“有点饿了,门口有炒米粉,打包一份回去吧。”我们各拎着一份炒米粉,踩着月光往宿舍走,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偶尔碰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第二天晚上,我们又去了游戏房。我坐在电脑前重复着前一天的操作,林晓棠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偶尔递过一瓶水。等我操作得熟练了,她喊来老板,又开了一台电脑:“我们来聊天,练打字。”
一开始我打字很慢,手指在键盘上找字母,像个刚学走路的孩子。林晓棠发来消息:“别急,慢慢打,多练练就快了。”我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心里暖暖的,手指也渐渐灵活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她伸了个懒腰:“行了,你已经会了,明天不用再来了。”
“饿了吧?”我关掉电脑,“今天我请你吃小炒,谢谢你教我电脑。”
她眼睛一亮:“好啊,前面有家宵夜店,味道不错。”
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三个菜——青椒肉丝、番茄炒蛋,还有一盘油焖大虾。我瞥见菜单上的绍兴花雕酒,问老板多少钱一瓶,他说六块五。我愣了愣,这比老家便宜多了,干脆要了两瓶。“你喝点吗?”我问林晓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