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时,窗玻璃上凝着层白雾。洗了把冷水脸,下楼吃了碗加辣的牛肉面,拦人力三轮车时,车夫回头应了声“好嘞”,声音耳熟得很。
“好久没见,你现在干啥呢?”
我抬头,车把上的铜铃晃了晃,阳光透过雾照在他脸上——是顾励龙,初中时总抄我数学作业的家伙。“二十多年了,没认出来。”我挠了挠头。
“可不是嘛,我跑这行当快五年了。”他笑着踩了脚蹬子,“到了。”
江南大厦的玻璃门在眼前亮起来,我掏出张十块的递过去:“不用找了。”
“哪能呢,五块就够。”
我跳下车往里走,回头挥了挥手,听见他在身后念叨“这怎么好意思”。其实我也说不清为啥,那会儿明明口袋比脸还干净,却总爱跟人说“不用找”,像种没由来的固执。
大厦刚开门,营业员们正忙着擦柜台,我退到门口,摸出烟点上。烟抽了两支,小红才来,穿了件驼色大衣,手里拎着个布袋。“跟我来。”她径直往里走,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噔噔响。
到二楼卖行李箱的柜台前,她停下了,指着最显眼那只黑色皮质行李箱:“就它吧,送你。”
我盯着价签上的数字,喉咙发紧——这辈子没几个人送过我东西。“换个便宜的,”我指着旁边一只八百多的,“我丢三落四的,贵的也留不住。”后来这箱子真丢了,算上它,我前前后后丢过四只行李箱,都是后话了。
她没争,付了钱,拎着箱子跟我往外走。“票买了吗?”
“昨晚才定的,还没。”
“我帮你买。”她这话让我松了口气,以前跑厦门、广州进货,车票都是她搞定的。“就明天的。”
在大厦门口分手时,风卷着碎雪飘下来。我拦了辆三轮车回家,打开箱子才发现,两件西装——白色单西和我最爱的桔红色那件,三条裤子,两双鞋,居然都塞进去了。叠衣服时,手指触到西装内袋里的硬纸板,是当年开毛衫公司时的几张名片,边角都磨卷了随手扔进了拉圾袋。
下午去母亲的店时,父亲也在。他看我的眼神像结了冰,“整天浑浑噩噩,还不想想做点什么?”
“我来告别,要去深圳。”
“不是来听教训的。”
他还想说什么,我转身出了门。沿少年路走到瓶山,土坡上的树落光了叶,枝桠指着灰蓝色的天。找了块平石头坐下,想未来该怎么办——先找份活干,能吃上饭,再慢慢找机会。暮色漫上来时,才往人民路走,在白鸡店切了十块钱的肉,配着瓶二锅头,慢慢吃。
去清河西区找唐国强时,他家门关着我敲开了门,四个人围着桌子在打麻将,洗牌声哗哗响。我退到楼道里抽烟,没多久,小沈拿着个信封出来,塞给我时说了句“路上小心”。
拆开信封,我愣了愣——里面没有整整齐齐的红票子,都是五块、十块的零钱,最大面额是五十。后来才知道,那会儿他们欠着一屁股债,这钱是小沈收的房租,先挪给我应急的。
口袋里有了钱,平安夜的风都暖了些。我揣着信封往酒吧走,街上的圣诞树上挂着彩灯,像串起的星星。当有人敲响酒吧的平安钟时,我起身回家了,钟声撞在心上,竟生出点踏实的感觉。
那晚睡得很沉,梦里有火车鸣笛的声音,一直往南,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