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四节
夏季总像是被拉得很长很长,日头把河水晒得温吞,我整日泡在里头,从这头游到那头,看白帆从桥洞底下钻过去,听橹声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累了就爬上岸,揣着挖河蚌换来的几毛零钱,去街角买块麻饼,或是跑回家扒拉一碗外婆晾好的冷饭,混着酱瓜呼噜噜下肚,浑身的乏劲儿就去了大半。那年夏天,口袋里的零花钱是自己挣的,花起来格外硬气,折玉米、掐向日葵、挖红薯、摘西红柿黄瓜,像是把整个田野的馈赠都尝了个遍,日子过得野趣横生。
那天下午,豆腐作坊驼背阿唐叔的儿子星星来找我。他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性子憨实,见了人总是嘿嘿笑。阿唐叔跟外婆交好,常提着些卖相不好的油豆腐、片腐过来串门,外婆也总回赠他几包烟或是二斤白糖,一来二去,我跟星星也熟络得很。
“可夫,帮哥个忙不?”他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
“啥事儿?”我正蹲在门槛上剖河蚌,手里还捏着把小刀子。
“我想做个渔网,缺根毛竹竿当主杆,”他朝竹行的方向瞟了瞟,“还得要点儿铁丝。”
我立马点头:“行啊,我去给你弄。”
竹行后面的河里漂着一排排毛竹,铁丝大概是堆在竹行角落的废料。我心里门儿清,星星说的“弄”,是啥意思。
转身要回家拿老虎钳,他却一把拉住我,声音压得低低的:“不能这么去,得偷偷的,别让人看见。”
“哦,懂了。”我拍了拍胸脯,觉得这事儿带点冒险的意思,反倒来了劲。
等天擦黑,我揣着老虎钳溜出后院门。沿着河边往竹行走,自家后院门口,顾美珍一家正坐在竹榻上乘凉,蒲扇摇得哗哗响;再往前走,轮船码头那儿,宋根华他爸正光着膀子吹牛皮讲故事,一群孩子围着听;粮米店码头前后面的老码头,刘小英和刘建华兄妹俩正追着玩,他们爹妈坐在门板上聊天。竹排就好好地泊在那儿,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压根没法下手。
我只好从石灰行老码头那边拐进大街。脚刚踏上石板路,就愣了一下——东栅大街的石板早就换成水泥的了,硬邦邦的硌脚,唯独这条通往码头的弄堂,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青石板被踩得油光锃亮,踩上去踏踏实实的。
这是东栅的老公用码头,老一辈的人提起它,眼神里总带着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说起会龙桥那样,藏着数不清的故事。大人们说,这码头是光绪辛卯年建的,算下来也有百十年了,风吹雨打这么多年,还是精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