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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泥里生(石库门)(2 / 2)

我沿着石板通道往大街走,到了大街口又折返往码头走,七十八块平行石板铺成的小路,两侧镶着长条石,脚底下凉丝丝的。我数过,每一块石板都被几代人的脚印磨得温润,踩上去像踩着块老玉。1967年大街改水泥路的时候,就独独留下了这段石板路,像一页没被撕掉的旧书,等着人去读。

穿过拱形的石库门,就是亭楼。门框宽宽的,没装门,春夏秋冬都敞着,是水道连着街道的活口子。底下的通道挺宽敞,东边墙上嵌着块石碑,字是阳刻的,清清楚楚写着“光绪辛卯八月初十奉宪恩准完粮祖产改作公埠以便东关婚丧取水码头”,旁边还有“监生张文诚自置祭产墙界”的字样。小时候不懂这些,只觉得字刻得有力气,后来听教书先生讲,才知道就是说这码头是公家用的,为了方便大家伙儿。墙两边还有“东原碑亭界”的小石碑,像是在说,这儿是大伙儿的地儿,谁也不能占。

旁边的常丰桥是元朝就有的,修了好几次,就这么陪着码头,陪着旁边的毛竹行,守着一河的风光。我最爱在河埠的石阶上玩,六级台阶,每级都老长老宽,底下的木桩打得深,水浸浪打这么多年,硬是没松动。站在这儿,像站在水边的台子上,看船来船往,近处的货船渔舟悠悠漂过,像赶会似的;远处白帆点点,橹声吱呀,水哗哗地流,心里总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

这码头是真方便。东关的人来担水、洗衣服;结婚的花轿从这儿上下船,吹吹打打的;送葬的棺木也从这儿下河;南来北往的船,装货卸货,想停就停。船民们都把这儿当自家门口,累了就歇脚,下雨了就躲进亭楼里。墙上有东栅的高不危先生写的“小心火烛”四个魏碑大字,刻得深深的,黑夜里也看得清,像是在跟歇在这儿的船老大们说句贴心话。夏天更不用说,竹榻、门板一摆,老人孩子聚在这儿,河风穿堂过,凉丝丝的,比家里舒服多了。

我靠着亭楼的柱子,看着码头上纳凉的人渐渐散去些,心里还惦记着星星的毛竹和铁丝。竹排就在不远处,可粮米店那边还有人没走。我盘算着,前半夜怕是不行了,等后半夜人都睡沉了再说。

这么想着,便转身往家走。石板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河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有点乏了。回到家,往床上一躺,原想眯一会儿就起来,谁知眼皮越来越沉,再睁眼时,窗纸都亮了。

太阳已经爬上屋顶,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叫得欢。我猛地坐起来,心里“咯噔”一下——昨晚的事,星星哥交代的事,我压根没办成。

懊恼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抓着头发坐了半天,只觉得脸上发烫。

《东栅夏埠忆》

石板承尘接古亭,

河阶浸浪泊舟轻。

凉穿弄巷橹声远,

酣睡空辜夜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