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微光拂晓(1 / 2)

时间,在基地最深处的医疗中心里,仿佛失去了它固有的流速,变得粘稠而凝滞。这里与其说是一间病房,不如说更像一座圣殿与囚笼的结合体——一座囚禁着希望、也供奉着牺牲的无声殿堂。

空气被高效循环系统过滤得近乎无菌,带着一丝冰冷的、属于金属和化学试剂的微甜气息。无数精密仪器沿着墙壁有序排列,指示灯如同沉默的星辰,闪烁着红绿蓝各色光芒,它们低沉的嗡鸣与维生系统规律性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永恒而单调的生命协奏曲,冰冷地度量着床上之人每一秒脆弱的存续。

维生舱如同一个巨大的、透明的水晶棺椁,静静地矗立在房间中央。林栀就沉睡在其中。

她看起来比一个月前更加清瘦了,仿佛所有的锋芒与力量都被那最终一役抽干殆尽,只留下一具薄脆的、易碎的躯壳。苍白的脸颊近乎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细微可见,给人一种轻轻一触便会破裂的错觉。昔日那双时而慵懒、时而锐利、最终盈满凛然决绝的眸子,此刻被薄薄的眼睑覆盖着,没有丝毫颤动的迹象。一头狗啃般的短发似乎长长了些许,软软地搭在额前,更添了几分脆弱感。她周身连接着数十条纤细的导管和传感线,像某种未来主义的生命脐带,为她注入维持基本生命的养分,也将她最细微的生理数据源源不断地传输出去。

她像一件被永恒定格的艺术品,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辉煌与牺牲,都被牢牢封锁在这片令人心碎的宁静之下。

秦屿如同亘古存在的守卫,伫立在维生舱前。他依旧穿着笔挺的作战服,身姿挺拔如松,但那份曾经锐利逼人、足以掌控一切的气场,如今却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寂静。他的面容冷硬如初,下颌线绷紧,可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一种近乎固执的沉痛。那是一种几乎失去一切后,将所有情绪死死压进灵魂深处,只余下机械般守护本能的状态。

他每日都会在这里停留远超必要的时间。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遍又一遍地掠过林栀沉睡的面容,掠过控制台上那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数据曲线——心率、脑波活动、神经反射阈值、能量残余指数……每一条平稳乃至近乎平坦的线,都既是对她仍存生机的证明,也是一把无声切割他心脏的钝刀。他记得她每一次微弱起伏的规律,甚至能预判某些仪器的下一次滴答声。这种过于熟悉的寂静,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在维生舱旁,特意安置了一张更符合儿童身高的小软椅。小月亮就蜷缩在上面。她怀里紧紧抱着那枚湛蓝的星石,只是此刻星石的光芒黯淡了许多,如同蒙尘的宝石。孩子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大眼睛里常常笼罩着一层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忧虑和迷茫。她不再吵闹,只是安静地、固执地守着,常常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离妈妈更近一点。

“妈妈,”她会用气声悄悄地说,小脸几乎贴在冰冷的舱壁上,“今天吴薇阿姨给我带了甜甜的草莓蛋糕,我留了一半给你哦……”

“张奶奶教我认新的星星了,有一颗叫‘苏醒之星’,很亮很亮的……”

“爸爸今天又站着发呆了好久,他好像很难过……妈妈,你什么时候起来看看我们呀?”

这些稚嫩的低语,是这片冰冷寂静里唯一一丝带着温度的、却也更令人心酸的声响。

窗外,人造光照系统模拟着外界的天光,此刻正逐渐染上黄昏的暖色调。橙红色的光影透过特殊的滤光窗,柔和地泼洒进来,试图用虚假的温暖浸润这片过于冷清的空间。光线在林栀苍白的脸上投下长长的睫毛阴影,也为那些冰冷无情的仪器镀上了一层近乎讽刺的、温柔的金边。

就在这光影交错、昼夜更替的模糊时刻,某种变化,于无声处悄然孕育。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并非最精密的生命监测主系统,而是位于维生舱侧后方一台相对冷僻的高敏光谱能量残余监测仪。它的主要任务是捕捉任何可能来自“影”的污染残留或织梦者碎片崩溃后的异常能量逸散。过去一个月,它的屏幕如同死水,只有一条近乎完美的、毫无波动的绿色基线。

然而,就在夕阳的余晖恰好移动到某个角度,穿过层层阻隔,在林栀搭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指尖投下一小片微弱光斑的刹那——

屏幕上的绿色基线,极其突兀地,蹦起了一个尖锐的、极其微弱的脉冲尖峰!

它的幅度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非仪器灵敏度极高根本无法捕捉,但其波形却异常奇特,带着一种非自然的、高度有序的谐波特征,与以往记录到的任何能量残余或噪声干扰都截然不同。它出现得猝不及防,消失得也极其迅速,如同暗夜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流星划过,快得让任何当值人员都可能将其归咎于一次偶然的设备波动或信号干扰。

但秦屿不是普通的当值人员。

几乎在那个微小尖峰出现的同一毫秒,他如同最警觉的猎豹,目光瞬间从林栀脸上撕裂开来,猛地锁定在那块屏幕上!他全身的肌肉在一刹那间绷紧,搁在控制台边缘的手掌骤然握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泛出失血的白色。

不是干扰模式。

不是生命体征的正常波动。

那频率……那极其微弱、却无法错辨的奇异谐波……

一种强烈的、几乎冲破他钢铁般自制力的悸动,猛地撞击着他的胸腔。是希冀?还是更深的恐惧?他不敢确定。那感觉如同在无尽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突然看到前方一丝微光,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怀疑那是否是更深的绝望所幻化出的海市蜃楼。

他死死盯着屏幕,呼吸在不知不觉间屏住了。控制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变得更加凝滞。

就在这时——

“妈妈……”

小月亮忽然从椅子上溜下来,小小的身子凑到维生舱边,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冷的玻璃。她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栀的右手,小脸上充满了纯粹的、不容置疑的惊奇。

“妈妈的手指……”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隔着玻璃,小心翼翼地虚点着,“刚才有亮亮的、彩虹颜色的小星星,蹦出来一下下!像……像小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