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吱呀吱呀响个不停的木板车,一路摇晃着,终于在村口停了下来。
赵丽梅没去上工,在家带孩子呢,对工地上发生的事儿也就只知道个大概。
正担心着家里人的安危呢,她一抬头,就瞧见了自家婆婆,还有板车上躺着的两个熟悉身影。
赵丽梅只觉得眼前一黑。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哭喊从她嗓子眼儿里冲了出来。
“兴业——!你咋能狠心撇下我们孤儿寡母走了啊——!”
这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一下子就打破了整个村子的宁静。
河边地里,正弯腰干活的王婆子猛地直起身子,踮着小脚使劲往这边瞧。
坡上放羊的赵老栓也停下了手里的鞭子,脸上全是惊讶疑惑的神情。
村民们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的铁钉一样,全都死死地盯着板车上那两个一动不动的男人。
人群里,响起一片轻轻的抽气声。
“老天爷啊!沈家这爷俩……难道没气儿了?”
“可怜那两个还在吃奶的娃哟,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呀……”一个大妈说着,眼圈当场就红了。
“抬进来的时候,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可把人吓坏了!”
“刘开基当场就没了,这父子俩要是能捡回条命,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就是不知道沈大夫……能不能把他们救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议论着,同情、好奇,还有对“下放户”命运的各种想法,都掺和在了一起。
刘三几个人把人抬进了窑洞。
一进窑洞,刘三那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乱转,没一刻停歇。
窑洞的墙壁抹得光溜溜、平平整整的,灶台砌得方方正正,角落里码放的柴火就跟用尺子量过似的,整整齐齐。
这哪像个下放户住的牛棚啊?
这窑洞冬天暖和夏天凉快,又宽敞又结实,比刘三家那四处漏风的破木屋不知道强多少倍!
刘三咬着腮帮子,眼睛里透着又嫉妒又恨的光,就好像要在那干净的地面上烧出两个洞来。
呸!
这些下放的黑五类,凭啥能住这么好的地方!
沈君兰把他们的这些神情都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从药箱里拿出几个干巴巴的草药包。
“家里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点清热去火的草药,你们拿回去泡泡水喝,能解解暑气。”
她把草药包塞到几人手里,语气挺真诚的,但也带着那么点想让他们走的意思。
“行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沈大夫你自己也多保重!”
刘三几个人拿了东西,也不好再赖着不走,客气了几句就离开了。
临走之前,刘三又回头贪婪地望了一眼窑洞,那眼神,就好像要把这窑洞看穿一样。
外面看热闹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拼命想往窑洞里瞧个明白。
可窑洞门口,大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一身黄毛都竖了起来,把入口堵得死死的,谁也不敢往前一步。
“嗷呜——!”
大黄突然大声咆哮了一声,吓得最前面的几个人连退好几步,差点没站稳。
大家心里又着急又害怕,只能隔着篱笆干着急,没办法。
窑洞里,光线暗暗的。
土炕上,张博文和沈兴业并排躺着,眼睛紧紧闭着。
他们脸上的死灰色,是用草木灰精心调配出来的,嘴角用红药水画的“血痕”都快半干了,胸口几乎看不出有起伏。
喉咙里偶尔挤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呻吟,这可是沈君兰特意教的,声音小得跟游丝似的。
这“快不行了”的样子,每一个小细节都是沈君兰亲手弄的,逼真得让人心里直发毛。
沈君兰背对着门口,弯着腰,手指微微颤抖着给丈夫掖好被角。
她努力让自己回忆前世失去亲人时那种钻心的疼痛,肩膀开始剧烈地起伏,在昏暗的光线里,她那单薄的背影透着一股好像被彻底压垮的绝望劲儿。
“沈大夫!”
李队长扒着门框大声喊道:“人都成这样了!赶紧送县医院啊!你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吗?!”
这一嗓子喊出去,窑洞内外一下子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君兰那微微颤抖的后背上。
过了好一会儿,沈君兰才慢慢转过身来。
她脸色白得像纸,嘴唇都被自己咬得没了血色,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布满了破碎的血丝。
她那副眼看就要崩溃,却还硬撑着的模样,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揪了起来。
“送医院?”
沈君兰的声音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恨不得自己能马上飞过去!”
她往前走了一步,满是悲痛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里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心窝子里撕扯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