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边缘光滑、前后通透的小孔，出现在孽龙巨大的头颅中央。
它那双燃烧着疯狂与怨毒的暗金竖瞳，瞬间凝固。最后一丝狂暴的能量波动，如同被掐灭的烛火，彻底熄灭。
庞大的、残破的、失去了所有生命气息的龙躯，终于彻底失去了支撑，如同崩塌的山岳，带着沉闷的、令人心碎的破空声，朝着下方污浊翻涌的鳞渊境海面，轰然坠落！
“轰——！！！”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混杂着暗金色的龙血和污浊的海水。孽龙那曾经象征着力量与不朽的庞大身躯，如同搁浅的巨鲸，重重地砸落在冰冷的海水中，溅起的浪花高达百米，又如同沉重的雨点般砸落回海面，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
暗金色的血液迅速在污浊的海水中扩散开来，如同巨大的、不祥的油污，散发着浓烈的腥气和不甘的怨念。
那头由白露龙化、被步离人亵渎、最终被“不朽”意志吞噬又死于炮火下的孽龙，终于彻底沉寂。
它残破的躯体半沉半浮，巨大的头颅无力地歪斜着，额头上那个光滑的孔洞，如同一个冰冷的句号，终结了所有疯狂与痛苦。
壁龛内，只剩下海水翻涌的哗啦声、能量余波偶尔发出的滋滋声、以及残存步离人那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呜咽。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过神魔大战的废墟。
……
冰冷、黑暗、剧痛。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碎瓷片，被无形的暗流裹挟着，在生与死的边缘反复冲刷。
那丝来自萨迦核心残骸的微弱暖意，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维系着镜流最后一点清醒。
她趴在冰冷粗糙的金属平台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肺腑刀割般的疼痛和冰冷海水的倒灌。左手死死抠着装甲板的缝隙，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早已崩裂，渗出的血丝瞬间被海水冲散。
不能停！不能沉下去！
白珩……白露最后的意念……家……
这个念头，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支撑着早已超越极限的身体。她咬着牙，口腔里满是血和咸腥的味道，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再次向上攀爬。
就在这时——
“嗡……嗡……嗡……”
左手掌心下，那来自萨迦残骸深处的、微弱却规律的震动，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如同垂死之人心脏的狂乱搏动！
镜流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比海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艰难地低下头，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焦黑的“独眼”窟窿深处！
那点微弱的深紫色光芒，不再是风中残烛般的摇曳！
它在……急剧地闪烁！频率越来越快！光芒的强度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由微弱的烛火，迅速变成了一颗在深渊中搏动的、充满不祥气息的暗紫色心脏！
“警告！警告！核心能量反应异常升高！熵增不可逆！‘终焉兽种’残余单元进入最终湮灭倒计时！” 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合成音，断断续续地、如同垂死者的最后遗言，从萨迦残骸内部某个尚未完全损坏的发声装置中传出，穿透冰冷的海水，清晰地传入镜流的耳中！
这声音如同死神的丧钟！
镜流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瞬间席卷全身！
萨迦·铁颚……这个该死的步离战争首领！它那枚该死的“终焉兽种”……竟然没有在自爆和朱明的攻击下彻底湮灭！它还有残余！它像一条潜伏在深渊中的毒蛇，在宿主死亡后，其致命的残余核心竟然还在运作，并且因为某种未知的刺激——或许是炮击余波，或许是镜流的触碰，或许是它自身的毁灭程序……启动了最后的自毁倒计时！
这枚残余的“终焉兽种”一旦完全引爆，威力或许远不及萨迦全盛时期的自爆，但在这深海之下，在这块作为支撑点的残骸之上，在镜流如此虚弱的状态下……绝对是灭顶之灾！足以将她残破的身躯连同这片区域的海底，彻底化为乌有！
“该死！” 镜流心中怒吼，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她现在连移动都困难，如何逃离这近在咫尺的爆炸？
跑！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她猛地松开抠住缝隙的左手，试图用尽最后的力气蹬离这块即将化作坟场的金属平台！
然而，太迟了！
“嗡——！！！”
那深紫色的光芒瞬间亮到了极致！将周围幽暗的海水都映照成一片妖异的紫色！那急促的震动也达到了顶点，整块萨迦的装甲残骸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倒计时结束了！
“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刺穿灵魂的、高频能量压缩到极致后释放的嘶鸣！
一道深紫色的、只有拳头粗细、却蕴含着恐怖湮灭性能量的光束，毫无征兆地从那焦黑的“独眼”窟窿深处，如同毒蛇吐信般，暴射而出！
它的目标，并非镜流。
而是……正对着窟窿上方，镜流那只刚刚松开、试图蹬离的左手！
或者说，是镜流左手腕上，那串在激烈战斗中早已布满裂痕、却依旧顽强存在的、由某种特殊晶石和金属丝线编织而成的古朴手链！
这手链，是白露很久以前用自己的药材和几片漂亮的持明鳞片，笨拙地编织好后，在某个星空璀璨的夜晚塞给镜流的“药方”。
“你这身子骨太怪异，寻常药物根本起不了效果。这配合了持明血的手链你且先戴好，应该不会让你的情况继续恶化。”彼时，白露笑嘻嘻地说，“我们持明族的血可是很珍贵的。不过这连治标不治本都算不上，你记得常回来复查。一定有办法医好你的！”
“谢谢你，龙女大人。能见你一面，胜过药石百倍。”
这串手链，镜流从未摘下过。
深紫色的湮灭光束，带着步离科技最恶毒的毁灭意志，精准地、冷酷地，命中了那串在幽暗海水中微微晃动的手链！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心碎般的碎裂声。
那串承载着少女笨拙心意和无数回忆的手链，在深紫色的光束中，如同最脆弱的琉璃，瞬间化为了齑粉！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被纯粹的湮灭能量彻底分解！
手链粉碎的瞬间，镜流只觉得左手腕处传来一阵被无数细针同时刺穿的剧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与灵魂相连的东西，被硬生生地扯断了、碾碎了！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无声的呐喊，在她残破的识海中轰然炸响！比身体上任何一处创伤都更痛！白露最后诀别时那温柔的眼神，与这串手链被无情粉碎的画面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剧痛、窒息、绝望、以及这突如其来的、象征物被彻底毁灭的打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镜流眼前彻底一黑。
而后，便是汹涌爆发的怒火。
魔阴身，爆发了。
残破的身体被迅速修复，力量从四肢百骸里涌出，但同时，那属于镜流的意识如同坠落的星辰，沉入了再也无法醒来的长梦。
……
不知又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
冰冷，麻木，无边无际的黑暗。
意识在绝对的虚无中漂浮，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孤寂。
直到……
一点极其微弱的、淡青色的光芒，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缕星光，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在镜流沉沦的意识深处……亮了起来。
那光芒很弱，很飘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温暖？
镜流那沉寂的意识，如同被这缕微光轻轻触碰，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这是……哪里？
死亡的彼岸吗？
不……这光芒……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淡青色的光芒微微闪烁着，如同呼吸。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传递出一种清晰的意念，如同清澈的溪流，缓缓流入镜流干涸的识海。
“……别怕……”
“……我在……”
这意念……纯净、温柔、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稚气，却又充满了坚定的守护之意。
是……白露？！
镜流残存的意识猛地一震！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但这怎么可能？白露的意识……不是已经随着孽龙心脏被毁、被那古老的“不朽”意志彻底吞噬了吗？她最后的意念碎片，不是已经消散了吗？
淡青色的光芒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惊疑和激动，微微摇曳了一下，传递出更多清晰的意念：
“……不是‘我’……是‘我们’……”
“……龙血……不朽……的碎片……记忆……”
“……最后的……力量……护住你……”
意念断断续续，却清晰地描绘出一个令人震撼的真相：
当孽龙的心脏被那不明战舰的毁灭火器彻底摧毁、那古老的“不朽”意志也随之崩解消散时，白露那早已被拖入深渊、濒临彻底湮灭的、最核心的一点真灵意识碎片，并没有完全消失！或许是龙血中蕴含的“不朽”特质在最后关头护住了一丝本源，或许是白露自身那纯净的、对“生”的强烈眷恋创造了奇迹。
这一点极其微弱的真灵碎片，混杂着龙血中散逸的、属于无数代龙族先祖的破碎记忆洪流，在毁灭的狂潮中，被某种执念牵引着，竟然奇迹般地附着在了镜流身上！
而镜流手腕上那串由白露鳞片和心意编织的手链，成了这点真灵碎片在物质世界最后的锚点！
当手链被萨迦残骸的湮灭光束摧毁时，那剧烈的冲击和锚点的消失，反而如同破釜沉舟，刺激了这点真灵碎片中潜藏的、属于龙族“不朽”血脉的最后力量！它以一种近乎自我燃烧的方式，爆发出一股微弱却精纯的生命能量和守护意念，强行护住了镜流堕入魔阴，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和沉沦的意识，抵挡住了深海那致命的寒冷、水压和侵蚀！
这缕光芒，就是白露最后一点真灵碎片，燃烧自身，为镜流撑起的、最后的生命方舟！
代价是……这点碎片自身，正在加速消散！它如同燃尽的蜡烛，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镜流的心，被巨大的震撼和更深的、撕心裂肺的悲痛所攫住！
白露……她最后的一缕存在……竟然还在用这种方式……保护着她？！
“……走……” 淡青色的光芒变得更加微弱，传递出的意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向上……光……活下去……”
它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将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指向“上方”的意念，如同灯塔的光芒，投射进镜流混乱的识海！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暖流，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缓缓注入镜流冰冷麻木的身体，短暂地驱散了部分刺骨的寒意和窒息感，让她那几乎停止的心脏，极其微弱地……重新搏动了一下！
这暖流，是白露真灵碎片燃烧自身龙血本源换来的……最后的馈赠！
“不……不要……” 镜流残存的意识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呐喊。她宁愿自己沉入这无底深渊，也不愿再看到这缕微光为了她而彻底熄灭！
然而，那淡青色的光芒，只是温柔地、眷恋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少女最后回眸的微笑。
“……答应我……活下去……”
“……回家……”
意念到此，如同燃尽的星火，光芒骤然收缩到极致，随即……彻底消散在镜流沉沦的意识深渊之中。
最后一点温暖，也消失了。
绝对的冰冷和死寂，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
但这一次，不同了。
那缕微光消失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指向“生”的烙印！
“呃啊——！！！”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混合着极致悲痛与不屈意志的嘶吼，在镜流的识海中炸响！
白露最后燃烧自己为她争取的生机，那指向“上方”的意念，那注入体内的微弱暖流……这一切，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活下去！
为了白露！为了那个“回家”的约定！
这念头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瞬间驱散了意识的混沌和身体的麻木！
剧痛如同潮水般重新席卷全身，但此刻，这剧痛反而成了她存在的证明！
镜流猛地睁开了眼睛！冰冷的幽蓝海水刺痛着她的眼球，上方是无尽的黑暗，但她的精神却前所未有地集中！
她感知到了！那缕微光消失前指引的方向！上方！光！
身体依旧残破不堪，力量近乎枯竭。但一股源自意志最深处的、超越极限的力量，在她体内轰然爆发！
她不再是被动下沉的浮萍！
她猛地挥动那只还能活动的左手！不再是为了抠住什么，而是奋力地、不顾一切地划动冰冷的海水！同时，双腿也竭尽全力地蹬踏！每一次动作，都撕裂着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但她毫不在乎！
上！上！上！
向着那未知的、但代表着“生”的方向！
身体在冰冷的海水中，如同离弦之箭，开始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向上攀升！
黑暗依旧浓重，前路依旧未知。
但剑，未折。
心，未死。
镜流，破开深渊的黑暗，向着那或许存在的微光，向着那个沉重的约定，向着必须延续的复仇与救赎之路……
溯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