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裹在一件裁剪极其合身的暗红近黑皮甲里,勾勒出流畅而隐含爆发力的线条。
他的步伐很轻,踏在湿滑粘腻的苔藓地面上,竟几乎不发出声音,如同在阴影中滑行的毒蛇。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五官轮廓清晰,却透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感。最令人心悸的是一双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极淡的琥珀色,如同两块凝固的黄玉,此刻映着洞窟内惨绿跳跃的萤火,却无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漠然,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与尘埃无异。
血饮盟副盟主,唐狩。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洞窟。
掠过脸色蜡黄、身体微微发抖的百毒叟;掠过靠坐石上、脸色惨白如纸却眼神冰寒、手中紧握乌黑令牌的李天赐;最后,在那角落阴影里、巨大斗篷笼罩下、如同石雕般沉默的胡龙象身上,停留了一瞬。
“孙三,”唐狩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金石摩擦般的沙哑,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送入众人耳中,“怎么回事?”他的目光落在孙三身上,平淡无波,却让后者佝偻的背弯得更低。
“回禀副盟主。”孙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属下循着疤脸蛟的踪迹寻找。疤脸蛟及其同伙麻杆、红蝎,已确认伏诛于血瘴林。属下后面找到此地,这位……”他侧身指向李天赐,“自称血丹宗内门执事李天赐,承认疤脸蛟袭杀于他反被其所杀,但拒不肯交出疤脸蛟的储物袋与墨鳞蚺内丹,并以血丹宗之名相胁。”
唐狩的目光缓缓移向李天赐。那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与风险。
压力,无声无息,却沉重得如同山岳压顶。
李天赐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下。他迎着唐狩那漠然的目光,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令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血丹宗内门执事令在此。疤脸蛟劫杀在先,死有余辜。他的东西,权作赔礼。此事,到此为止。”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血饮盟,莫要自误。”
“自误?”唐狩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毫无温度,像锋刃上掠过的一丝寒光。他琥珀色的瞳孔依旧古井无波,目光却从李天赐脸上移开,转向一旁抖如筛糠的百毒叟。
“百毒叟,”唐狩的声音平淡依旧,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穿透力,“是你‘捡’了疤脸蛟的东西?”
“没…没有。绝对没有。”百毒叟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跳起来,蜡黄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胡龙象身上,“是他,是那个斗篷小子,是他背回来的,他身上沾着墨鳞蚺的血腥味,疤脸蛟的东西肯定在他身上。副盟主明鉴啊,老头子我,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吞血饮盟的东西啊。”
他声嘶力竭,唾沫横飞,眼神却慌乱地四处乱瞟,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挪动着,缩向洞壁旁一堆杂乱堆积的、散发着浓烈异味的兽骨和腐烂草药后面。那里,有一个被厚厚苔藓和垂挂藤蔓遮掩的、仅容一人钻过的狭窄缝隙,通向洞窟更深、更复杂、如同迷宫般的暗河支流区域。
这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退路。
唐狩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无形锁链,随着百毒叟的移动,缓缓转向角落的胡龙象。
“哦?”唐狩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吟,沙哑的声线在死寂的洞窟里荡开一丝涟漪。他并未下令,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堵在洞口的孙三等人,身上那股压抑的凶戾之气瞬间暴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几双眼睛死死锁定了胡龙象。
气氛,绷紧到了极致。只需要一丝火星,便是燎原之火。
李天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唐狩这态度,显然并未被血丹宗的名头完全震慑,他是在权衡,是在试探自己这“执事”的虚实,百毒叟这蠢货的指认和退缩,更是火上浇油。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成铁块的刹那——
“东西在我这。”
一个嘶哑干涩的声音,突兀地从斗篷的阴影下响起。
胡龙象动了。
巨大的斗篷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布满深紫疤痕、指节僵硬变形的手,他动作僵硬地探入斗篷深处,摸索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盯在那只手上。
疤脸蛟的鬼头储物袋,被他掏了出来,随手丢在脚下粘腻的苔藓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麻杆老者的灰布袋。
红蝎妇人的蝎纹锦囊。
最后,是那块用破布包裹着、散发着阴寒毒气的墨鳞蚺内丹,也被他轻轻放在地上。
三个储物袋,一颗内丹,在惨绿萤光下,静静地躺在污秽的地面上。胡龙象做完这一切,巨大的斗篷重新垂落,恢复成那尊沉默的石像,仿佛刚才的声音和动作从未发生过。
洞窟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孙三等人眼中凶光闪烁,贪婪地盯着地上的东西,却没人敢上前一步,目光请示地望向唐狩。
唐狩琥珀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他看着地上那堆东西,又看向斗篷阴影下那张疤痕狰狞、死寂一片的脸,最后,目光重新落回李天赐身上。
“李执事,”唐狩的声音依旧平淡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无形重压,“看来,是个误会。”他枯瘦苍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皮甲的金属护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疤脸蛟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他的东西,既然贵属已‘代为保管’,如今物归原主,合情合理。”
李天赐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握着令牌的手心已被冷汗浸透。他强压着翻腾的气血,嘶声道:“如此甚好。唐副盟主明理。”
“不过,”唐狩话锋一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锁定李天赐,“浊欲墟有浊欲墟的规矩。疤脸蛟是我们的人,被你们所杀,血丹宗势大,我们不敢报复,但是李执事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