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洞壁高处零星镶嵌的几块发出惨绿幽光的萤石提供照明。空间比外面看着要深,像一条巨蟒的食道向下倾斜延伸。
洞壁和地面同样覆盖着厚厚的暗紫色苔藓,湿滑粘腻。两侧岩壁上,凿出许多简陋的壁龛,里面堆放着或浸泡在浑浊液体里、或风干成狰狞形状的毒虫毒草标本:拳头大小、色彩斑斓的毒蛛;盘绕如绳索、鳞片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蜈蚣;根须扭曲如鬼爪、渗出紫黑汁液的奇异藤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混杂气息,甜腻的腥、刺鼻的腐、苦涩的药、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在李天赐指引下,胡龙象小心避开禁制,来到洞窟深处。
洞窟深处,一块相对干燥平坦的空地上,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入口,正俯身在一个半人高的粗糙石臼前,用一根漆黑的石杵用力捣着些什么。石臼里传出粘稠物体被挤压、碾碎的噗叽声,令人牙酸。
“谁?”捣药声戛然而止。那佝偻身影猛地转过身。
惨绿萤光下,露出一张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老脸。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层层叠叠堆在一起。一双浑浊发黄的小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此刻闪烁着警惕而贪婪的光芒,如同秃鹫发现了腐肉。
他穿着一件油腻发亮、分辨不出原色的破烂袍子,枯瘦如鸡爪的双手沾满了墨绿色的粘稠药渣。
正是百毒叟。
他那秃鹫般的目光瞬间掠过胡龙象那张在斗篷阴影下疤痕狰狞的脸,随即死死钉在胡龙象背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李天赐身上,尤其在李天赐塌陷流血的左肩处停留片刻,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毫不掩饰的兴奋。
“啧啧啧…这不是李执事吗?”百毒叟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骨头,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腔调,
“怎么?在血瘴林里被哪条不长眼的畜生啃了?血丹宗的大人们,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他嘴上说着,枯瘦的身体却敏捷地凑了上来,鸡爪般的手指毫不客气地就朝李天赐的脉搏抓去,动作熟练,显然对处理伤势并不陌生。
胡龙象沉默地侧身,避开他伸来的手,直接将背上的李天赐卸下,轻轻平放在旁边一块相对平整、铺着些干草的石台上。动作间,宽大的斗篷微微扬起。
百毒叟枯黄的眼珠猛地一缩。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闻到了墨鳞蚺内丹的气息,他那锐利如针的目光,捕捉到了胡龙象斗篷内衬处,那三个不同样式、却都微微鼓起的储物袋轮廓。
疤脸蛟的鬼头袋,麻杆的灰布袋,红蝎的蝎纹锦囊。虽然被斗篷遮掩,但那形状和隐约透出的灵力波动,瞒不过老毒物淬炼多年的眼睛。
一抹贪婪到极致的光芒在百毒叟浑浊的眼底炸开,旋即被更深的算计覆盖。
他干瘪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声音放得又缓又黏:“嘿,小子,手脚倒是利索。李执事这伤…啧啧,麻烦得很呐。肩骨碎了,内腑也震得不轻,更要命的是这毒…”他指了指李天赐左肩伤口处泛起的幽蓝色泽,“蚀骨钻心,阴毒得很,寻常解毒丹可压不住。”
他一边说着,一边佝偻着背,慢悠悠踱到旁边一个布满污垢的药柜前,拉开一个抽屉,摸索着取出几个粗糙的陶瓶。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在享受某种乐趣。
“老头子我这儿呢,药倒是有些,专治这种阴损的玩意儿。不过嘛…”百毒叟转过身,枯黄的眼珠滴溜溜转着,毫不掩饰地再次瞟向胡龙象斗篷下那微微鼓起的部位,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可亲”,“这药金贵,用的都是老头子我压箱底的宝贝。李执事是宗门贵人,自然不能怠慢,这药钱嘛…嘿嘿,小兄弟,你看是不是先把李执事身上带着的‘公费’拿出来垫上?老头子我也好安心配药不是?”
胡龙象斗篷阴影下的脸毫无表情,如同戴着石质的面具。他沉默着,解下李天赐腰间的储物袋,拿出所有的灵石。
“只…这些,剩下的是丹药”胡龙象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锈铁摩擦。几十块灵石放在地面上,闪耀着光芒。
洞窟内惨绿的萤光跳跃着。百毒叟脸上的“和蔼”笑容瞬间冻结,如同摔在地上的劣质陶器,裂开一道道阴冷的缝隙。
他那双枯黄浑浊的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刺在胡龙象脸上,又缓缓移向他斗篷下那三处明显鼓胀的位置。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如同夜枭啼鸣,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冰冷的怒意,“小崽子,年纪不大,胃口倒是不小,胆子更是肥得流油。”
他枯瘦如柴的手指猛地抬起,干瘪的指尖直戳胡龙象斗篷下那蝎纹锦囊所在的位置,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当老头子我眼瞎了不成?你怀里揣着的那三个鼓囊囊的‘肉包子’,是准备留着当夜宵,还是孝敬你亲爹?。”
洞窟内的空气瞬间绷紧,惨绿的光线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百毒叟粗重而带着毒意的喘息声。
胡龙象的身体在宽大斗篷下纹丝不动,如同扎根在阴湿岩石上的毒蕈,只有斗篷阴影深处,那双死寂的眼底,幽芒剧烈地一缩。
“捡…的。”胡龙象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丝磐石般的冷硬。他没有否认储物袋的存在,只是给出了一个在浊欲墟最常见也最无力的解释。
“捡的?”百毒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枯瘦的肩膀耸动起来,发出嗬嗬的怪声,浑浊的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愈发浓重的贪婪,
“血瘴林里能‘捡’到三个储物袋?还带着新鲜的血腥气儿?小子,你当老头子我在这浊欲墟的烂泥潭里打滚几十年,是白混的?”
他佝偻着背,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混合着陈年药渣和毒虫腥臊的浓烈气味几乎扑到胡龙象脸上,枯爪般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胡龙象的鼻尖:
“老头子我不管你是黑吃黑,还是走了狗屎运捡了死人财。在这浊欲墟,在我这‘百毒窟’里,见者有份。这是规矩。想捂着烫手的山芋独吞?嘿嘿…”他阴恻恻地笑着,露出几颗焦黄发黑的牙齿,“小心烫穿了你的肚肠,便宜了这满洞的毒虫当点心。”
赤裸裸的威胁,如同毒蛇吐信,缠绕上来,练气八层的威压虽然不强,却带着一股常年与剧毒为伍的阴狠粘稠感,沉沉地压在胡龙象身上。
胡龙象沉默着。斗篷下的手,指节在深紫疤痕下再次绷紧,指尖似乎又有微不可察的幽芒要透出,冰冷的杀意与对眼前老毒物精血神魂的贪婪本能交织翻涌。
但理智如同冰冷的铁链,死死拽住这沸腾的毒焰——境界的差距如同天堑,练气五层对八层,正面冲突,十死无生。百毒叟常年浸淫毒物,必有诡异手段,这洞窟更是他的老巢,步步杀机。
“要…多少?”胡龙象嘶哑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持。他选择了最直接的妥协。
生存法则第一条:实力不济时,破财消灾。
百毒叟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贪婪如同墨汁般在脸上晕开。他枯瘦的手指搓了搓,似乎在掂量着砝码:“嘿,这才像句人话。老头子我也不贪心,看你小子也算识相…”
他伸出三根枯黄的手指,在胡龙象眼前晃了晃,“三百块下品灵石。外加…那墨鳞蚺的内丹。老头子我炼药正缺这味主材。”
三百灵石,还要墨鳞蚺内丹。
胡龙象斗篷下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深紫疤痕下的肌肉微微抽动,那是被剜肉的剧痛。
但他没有犹豫,右手再次探入斗篷深处。摸索片刻,先掏出一个灰扑扑的布袋——那是麻杆老者的,份量最轻。他解开袋口,里面是几十块下品灵石和一些零碎的草药、低劣符箓。
胡龙象面无表情,抓起里面的灵石,数也不数,估摸着约有七八十块的样子,直接倒在地上,堆在之前那十几块旁边。接着,他又探手入怀,这次摸出的是红蝎妇人那个绣着艳丽蝎子的锦囊。解开,里面灵石稍多,还有几瓶劣质媚药和淬毒飞镖。他再次抓出灵石,依旧是七八十块,哗啦一声堆在石地上。
最后,他摸向最鼓胀的那个——疤脸蛟的鬼头储物袋。
袋口打开,里面灵石的数量达到了数千块之多,还有几件带着血煞气息的低阶法器和一些瓶瓶罐罐。
胡龙象抓出满满一把灵石,数量远超之前。他将这一大捧灵石重重地丢在石地上那两小堆旁边。灰扑扑的灵石滚落一地,在惨绿萤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粗略看去,足有二百多块。
他又摸索片刻,掏出那块用破布包裹着的墨鳞蚺内丹。墨黑色的内丹散发着阴寒的毒气,破布也无法完全遮掩。胡龙象看也不看,随手将其丢在灵石堆上。
“只…这些。”胡龙象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割肉放血后的冰冷麻木。他指了指地上那堆加起来勉强接近三百的灵石和那颗内丹。
百毒叟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先贪婪地扫过地上那堆灵石和剧毒内丹,黄浊的眼珠里爆发出毫不掩饰的狂喜
。但当他的视线触及胡龙象怀中那依旧鼓胀的鬼头袋轮廓时,那狂喜瞬间被一丝阴鸷取代。他干瘪的嘴角撇了撇,显然对胡龙象“只”拿出灵石和内丹的举动极为不满。
那袋子里剩下的法器、材料,在他看来同样是他的囊中之物。
枯爪般的手指捻起一块灵石,在指间摩挲着,百毒叟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哼,小子,倒是会藏私。”他并未立刻去收地上的东西,反而再次抬起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如同审视一件货物般上下打量着胡龙象巨大的斗篷,仿佛要穿透那层厚布,看清里面还藏着什么。
“老头子我倒是好奇了,”百毒叟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浓重的试探,“李执事这伤,看着可不像是被畜生弄的。倒像是…被什么歹毒的法器或者阴狠的功法给炸的。血煞气浓得很呐…”他浑浊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胡龙象斗篷下可能藏着东西的位置,又紧紧盯住胡龙象那双隐在阴影里的眼睛。
“还有你,小子。”百毒叟向前又凑近半步,那股混合着药渣和毒虫的浓烈气味几乎令人窒息,“中了墨鳞蚺的毒雾,还能活蹦乱跳地背着人走到老头子我这?这身子骨…嘿嘿,有点意思。李执事带你出来办差…试丹峰上活下来的‘药渣’,都这么经熬么?”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细针,精准地刺向胡龙象竭力隐藏的秘密——李天赐的重伤来源,墨鳞蚺的内丹,以及他自身这具诡异“毒体”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