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剑看着陷入沉默与复杂心绪的巫行云,轻声开口,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清晰而有力:
“尊主,旧日的灵鹫宫已经不在了,虚竹主人也已成过往。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公、战乱和苦难,就像山下那些在严寒中挣扎的百姓。”她指了指堆满宫殿的棉花,“我们不再练武杀人,我们种植棉花,纺织棉袄,想让这个世界能稍微暖和一些。”
她向巫行云,也是向梅兰竹菊姐妹们,更像是向这片天地发出邀请:
“跟我们走吧。”她的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冰雪,“用我们的方式,让这个世界,变得不那么糟糕。”
巫行云抬起她女童般的面庞,看着眼前这四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又望向宫殿外那无垠的冰雪世界,以及更远处那片需要温暖的人间。一丝极淡、极复杂的神情,掠过她的眼底。
是选择沉溺于过去的辉煌与恩怨,还是走向一个未知却可能更有意义的新生?
天山的寒风,依旧凛冽。
……
大名府郊外,乱葬岗的风永远带着股呜咽的腔调。小红蹲在一座低矮的、几乎被荒草吞没的孤坟前,默默烧着纸钱。
火苗舔着粗糙的黄纸,忽明忽暗,映着她过早褪去稚气的脸庞。
她十三岁了。
在金老爷眼里,她或许还是个毛没长齐的丫头片子,做事毛手毛脚,心思却重得让人琢磨不透。但在这个世道,十三岁,已经可以算是成年了——穷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已经扛起养家的担子,或者像她一样,早早把自己卖了出去。
她是一个思想很早熟的孩子。这“早熟”并非天生,而是被这破烂的世界用针,一针一针扎出来的。
纸钱烧完了,最后一缕青烟散在风里。小红没有哭,甚至没有太多悲伤的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抔黄土,里面埋着她的母亲,那个活着活着就死了的女人。
很多年前,她疯狂撞树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一个冰冷、坚硬、让她从此对这个世界再无幻想的问题。
让她卖身葬母的,不是书上说的、戏文里唱的“孝道”。是这个世界,是这个破烂到根子里的世道,逼着她这么做。她不卖掉自己,换不来那几两碎银,就买不起一口薄棺,刨不出一个坑。那么,下一个躺在乱葬岗任由野狗啃噬的,就是她小红自己。
所谓的“孝”,不过是这吃人的规矩,给她这只待宰的羔羊,套上的最后一个体面枷锁。
从那一刻起,她就不喜欢这个世界。
不,是憎恶。
这个世界给穷人留的活路,太窄了,窄得像棺材的缝隙。母亲活着的时候,已经用尽了全力,也不过是挣扎着饿死。就算……就算她复活了母亲,然后呢?让母亲再活一遍,再尝一遍生离死别,再受一遍饥寒交迫的苦楚吗?
复活?那不过是把悲剧重演一遍。让一个已经解脱的人,再回到这无间地狱里来。
小红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风吹动她洗得发白的衣角,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脊背。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孤坟,眼神里没有眷恋,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
她不想复活母亲。
她想让这个世界,变好一点儿。
好到……不会再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孩,需要卖掉自己,才能让母亲入土为安。
好到……“活着”本身,不再是一种需要拼尽全力的奢望。
这个念头,像一颗被深埋于冻土的种子,在她心里悄然扎根。它比复仇更宏大,比悲伤更持久。
她转身,离开乱葬岗,身影腾空起向着汴京方向飞去,背影决绝,仿佛不是走向一个牢笼,而是走向一个属于她一个人的、无声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