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普通人生活的艰辛,是连叹息都要揉碎了混进渔歌里,随着潮汐一去不返。
转眼到了年关,我觉得没什么值得庆贺的,横竖一个人,清粥咸菜与珍馐美味并无分别。
那日我照常在灶上熬粥,只在米粒沸腾时多撒了把虾干,算是与往日稍作区别。
暮色渐合时,第一次收留我借宿的大婶出现在石屋门口,海风把她鬓角的碎发吹得纷飞:“阿星先生,今晚来家吃年夜饭吧!我儿子从城镇上回来了,人多热闹。”
“不用了,不用了。”我慌忙摆手推辞,“粥都已经熬好了。”
“哪有年夜饭喝粥的道理!”她不由分说上前拉住我的衣袖,掌心粗糙的温暖透过布料传来。
我最终还是抵挡不了她的热情,只能盖灭灶火,将半锅虾粥煨在余烬上——也罢,明日清晨的饭食倒是有了着落。
她家的窗棂上贴了红纸剪的鱼纹,屋里飘着蒸咸鱼的香气。
那个叫虎头的青年正往梁上挂熏鱼,转头对我腼腆地笑,我也回给他一个友善的微笑。
四人围坐在木桌前,满桌菜肴散发着久违的香气——除却惯常的蒸鱼煮虾,还多了几样菜蔬甚至还有一碗白水煮肉,这在平日清贫的渔家实属难得。
大婶不停往我碗里夹菜,我低声道谢,专注地吃着面前的米饭。
虎头和大叔、大婶各自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一年的见闻,当虎头听说我教孩子们识字时,他眼底掠过一丝遗憾:“若早些遇见先生,或许我就不必只能在客栈当跑堂了。”
“现在开始也不迟。”我轻声道,“若有闲暇,可来学堂习字。”
他点头应下,又说起今年城中的新鲜事:“城门口的布告栏上贴了两张寻人悬赏,听说找的是同一位女子,赏金高得吓人。”
他比划着,“客栈伙计们都说,若能运气好碰上这女子,这辈子就衣食无忧了。”
我急忙把头埋的更深,竹筷在碗沿碰出轻响,深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幸而他只是随口一提,很快又说起下一件事。
大叔笑着举杯:“管他什么悬赏,不如喝酒!”
但此时我已经有些食不知味,匆忙又咽下几口饭菜,我推说已经饱了,向热情的大叔大婶道过谢。
目光掠过虎头时,终究没敢再提教他识字的事,便匆匆起身告辞。
我几乎是逃回那间石屋,闩上门扉,裹紧冰冷的棉被,被褥间还残留着虾粥的暖香,我却开始想象千里之外的场景。
云外居的梅树下,爹娘是否会给我的空碗筷布菜?西鲁王宫里,贺楚的玄色朝服可会沾染守岁酒的香气?
窗外传来零落的爆竹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子时的海雾已漫过七星山脊,新的一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