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乡干部被奶奶的热情弄得有点尴尬,但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走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的新房和院子。
五姑站在堂屋门口,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看着那两个穿制服的人,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像要被拖上刑场的囚犯。她死死抱着小金燕,孩子被她勒得不舒服,“哇”一声哭了起来。
小九和小娴也紧张地站在我身后,大气不敢出。
奶奶赶紧打圆场:“领导,这就是我闺女,小姝。可怜见的,被邱家打得……唉!快,小姝,给领导看看你身上的伤!”
王干部皱了皱眉,摆摆手:“老人家,别激动。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下情况,不是来办案的。”他看向五姑,语气尽量温和:“唐小姝同志,你别害怕。我们听说你想和邱忠忠解除婚姻关系,但遇到了一些困难,是吗?”
五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抱着哭闹的孩子,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奶奶抢着回答:“是啊是啊!领导!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邱家不是人!天天打她!往死里打!还想抢孩子!我们想离,他们不让!还欺负我们没扯证!天理何在啊!”
王干部和小李对视了一眼,小李赶紧打开笔记本记录。
“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一些。”王干部点点头,表情严肃起来,“现在呢,有几个问题。第一,你们和邱家属于事实婚姻,没有结婚证,处理起来比较麻烦。第二,关于家庭暴力和孩子抚养问题,需要调查核实。第三,也是最关键的,需要双方协商一致,或者通过调解达成协议。单方面意愿,很难办。”
奶奶一听就急了:“协商?跟邱家那帮畜生能协商出个啥?他们就是要拖死我闺女!领导,你们得管管啊!不能看着我家小姝被欺负死啊!”
王干部叹了口气:“老人家,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办事要讲程序。这样吧,我们明天会去邱家那边也了解一下情况,做做工作。你们呢,也再考虑考虑。最好是能双方坐下来谈,毕竟还有孩子嘛。实在不行……可能还得走法律程序,那更耗时耗力。”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五姑,语气缓和了些:“唐小姝同志,你的遭遇我们很同情。但婚姻家庭问题,清官难断。你要坚强点,也要为孩子的未来着想。一味躲避和僵持,不是办法。”
五姑猛地抬起头,眼泪流得更凶了,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迸出一句:“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孩子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王干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一愣,随即无奈地摇摇头:“唉……我们再去做做工作吧。你们等消息。”
他们又简单问了几句,记录了基本情况,就起身告辞了。奶奶千恩万谢地把他们送到院门口。
摩托车“突突”地远去了,留下我们一院子的人,心思各异,空气比之前更加凝重。
奶奶关上门,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消失了,换上了一副愁容:“哎呀!这事闹的!怎么把乡干部都招来了?邱家这帮杀千刀的!肯定没少去哭惨告黑状!这下麻烦了!”
她烦躁地踱着步:“协商?协他娘的商!跟邱家能协商出个屁!法律程序?那得等到猴年马月?还得花钱请律师!咱们哪有钱啊!”
五姑还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眼神里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更深的绝望取代。乡干部的到来,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像是一纸冰冷的通告,告诉她:你想躲?想靠沉默硬扛?没用的!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她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小金燕被她吓到了,哭得更大声。
我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乡干部的介入,像一把看不见的铲子,把刚刚勉强平静下去的泥水,又重新搅浑了。这场僵局,被赋予了“官方”的关注,似乎走到了一个必须解决的关口。可怎么解决?前景一片迷茫,甚至更加凶险。
邱家会买乡干部的账吗?会不会趁机提出更苛刻的条件?奶奶和幺叔的态度会变吗?五姑这颗已经死寂的心,还能经得起多少折腾?
夜晚再次降临。西屋的灯,依旧黑着。但我知道,五姑今晚肯定一夜无眠。乡干部的到来,像一道刺目的探照灯,照进了她试图藏身的黑暗角落,让她无处遁形,也让我们这个家,再次暴露在风口浪尖上。
这日子,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一浪未平,一浪又起。而且这新来的浪头,看着更汹,更猛,带着来自“上面”的压力,让人更加无力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