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叔张大了嘴巴,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变成了错愕和恼怒。他大概没想到,我对他也会这么“公事公办”。
“二……二十块钱?”幺叔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不可思议,“平萍!你……你咋又来了?昨天跟你爷爷奶奶要钱,今天跟你亲幺叔也要钱?你……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了?帮自家亲幺叔干点活,还要钱?这……这像话吗?”
爷爷在前面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皱着眉头看着我们,脸色不太好看,但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唉”了一声,掏出旱烟袋,蹲在田埂上“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烟雾缭绕,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我看着幺叔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反而更平静了。我握紧了手里的锄头把,一字一句地说:“幺叔,活,我们能干,而且保证干好。但力气不是白出的。我们家地里的活,是为我们自己干的。帮你干,是额外出的力气。这力气,得值钱。二十块,已经是看在亲戚份上,算的最低价了。寨子里请小工薅草,一天三十块都请不到。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我们自家活还忙不完。”
幺叔被我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我的手都抖了:“你……你……唐平萍!你现在是钻钱眼里了是吧?啊?有点力气就跟自家人要钱?你爸妈是怎么教你的?啊?”
“我爸妈教我们,人穷志不能短!要靠自己双手吃饭!不偷不抢,干活拿钱,天经地义!”我毫不退缩地盯着他,“幺叔你要是不想给钱,那就自己慢慢薅吧。我们还得赶紧给自家玉米追肥呢,误了时辰,秋天喝西北风去?”
说完,我不再理他,转身对小九小娴说:“小九,撒肥料!小娴,看着点,别撒到苗心里!我去那边开沟!”
小九响亮地应了一声:“哎!”拿起肥料袋子就开始干活。小娴也赶紧拿起小锄头,跟在我后面。
幺叔站在原地,气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看看我们,又看看蹲在田埂上闷头抽烟的爷爷,最后狠狠一跺脚,把嘴里那根狗尾巴草使劲吐在地上,骂骂咧咧地扛着锄头朝他自家地里走了:“行!行!你们能干!你们有本事!我……我自个儿干!我就不信了,离了你们几个小崽子,我唐小龙还能让草给吃了?”
爷爷蹲在田埂上,一直没抬头,只是抽烟抽得更凶了。烟雾笼罩着他佝偻的背影,显得格外苍老和落寞。
我们没再说话,埋头干自家的活。肥料散发出刺鼻的气味,锄头挖开干燥的泥土,汗水很快浸湿了后背。但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和硬气。
阳光越来越烈,晒在背上火辣辣的。远处,幺叔在他家地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挥舞着锄头,动作笨拙而吃力。爷爷蹲了一会儿,也牵着牛,慢吞吞地过去帮忙了。
小娴一边小心翼翼地给玉米苗培土,一边小声问我:“姐,咱们……是不是把幺叔得罪狠了?”
小九哼了一声:“得罪就得罪!他以前咋对咱们的?忘了?还想让咱们白干活?美得他!”
我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自家地里绿油油、充满生机的玉米苗,心里很踏实:“没事。咱们靠力气吃饭,不欠谁的。他把地种好种赖,是他的事。咱们把自家的地伺候好,秋天多打点粮食,比啥都强。”
是的,把自家的地种好!这才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至于幺叔怎么想,爷爷怎么看,那是他们的事。我们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白使唤的可怜虫了!我们有家,有地,有力气,有尊严!想要我们出力,可以,拿钱来换!亲情?那得看是什么样的“亲情”!
一天的活干下来,虽然累,但看着自家地里施肥培土后更加精神抖擞的玉米苗,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那二十块钱,挣不到没关系,我们挣到了骨气,挣到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感!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幺叔家地头时,看见他家的地才薅了一小半,草还是东倒西歪的。幺叔坐在田埂上,拿着草帽扇风,一脸晦气。爷爷还在默默地挥着锄头。
我们没停留,径直走了过去。我们的路,在我们自己脚下。我们的日子,要靠我们自己的双手,一锄头一锄头地刨出来!谁也指望不上,也不用指望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