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晚风里的凉意和猪圈飘过来的臭味,一起灌进肺里,压下了几乎要冲出口的哭喊和质问。
我不能闹。闹了,理亏的还是我。他们只会说我不懂事,不体谅大人,好吃懒做。
我猛地转过身,一言不发,朝着灶房走去。脚步踩得很重,几乎要把地跺穿。
身后的骂声还在继续:“动作快点!磨磨蹭蹭!喂完猪把水缸挑满!天都黑透了,水还没挑,想渴死一大家子人啊?牛日的,欠收拾……”
挑水!又挑水!
水井在村里,离我家远得很。一路都是上坡下坎,白天挑一趟都累得喘气,更何况是天都快黑透了!那口木桶又大又沉,装满水比我人都矮不了多少,压在我瘦削的肩膀上,能把骨头硌碎。
凭什么?那些叔叔大伯,哪一个不是人高马大,胳膊比我腿粗?他们坐在那里闲得抠脚,为什么挑水砍柴这种重活,永远都是我?
我他妈才九岁啊!
心里的火山轰隆隆地响,岩浆在胸腔里翻滚,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我咬着牙,把涌到眼眶的酸涩狠狠逼回去。
不能哭。唐平萍,哭了你就输了。哭了他们就得意了。
我机械地搅着猪食,那股馊臭味直冲鼻子。把沉重的潲水桶提到猪圈,看着那两头黑猪哄抢着食物。然后,走到屋檐下,拿起那对对我来说过于巨大的木桶和磨得光滑的扁担。
扁担压在肩膀上,熟悉的痛感立刻传来。我咬着牙,挺起小小的身板,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出院坝。
身后,梧桐树下的说笑声又响起来了,好像刚才那场训斥和我的痛苦,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小插曲。他们的悠闲和我的负重,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
天黑透了,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冷冷地挂在天边。山路模糊不清,深一脚浅一脚。远处的山影黑黢黢的,像一头头沉默的怪兽,吞噬着一切。
肩膀上的扁担越来越沉,勒得骨头生疼。水井那边传来打水的声响,还有别家大人的说话声。我停下来,歇了口气,回头望了望家的方向。
院子里昏黄的灯光下,那些身影依旧围坐在一起,悠闲,自在。
而我,九岁的唐平萍,像个被遗忘的苦力,独自拖着沉重的扁担,走向黑暗的深井,去挑起一大家子人明天的生活用水。
风吹过,带着夜露的寒意。我缩了缩脖子,把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甘,都咽回肚子里,化成一股冰冷的、支撑着我继续前行的力气。
路还长,桶还很重。但我知道,我只能走下去。用我这副瘦小的肩膀,扛起这该死的、沉默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