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雅点点头,背着那么重的东西,她点头的动作都很轻微,“弟弟叫…高高。”
高高?这名字听着就金贵,跟她们姐妹的名字都不一样。
“那…红丽呢?她也回来了吧?”红丽是小雅的二妹,以前我们也会一起玩。
“回来了。”小雅说,然后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回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声音压得更低了,“但是…没过完年,计划生育的人就来了…”
我心里一紧。计划生育,这个词我们小孩都听过,知道是抓超生的,很厉害。
“他们…他们来了好多人…凶得很…”小雅的声音带上了点恐惧,“说我妈生了弟弟,超生了…要罚款…家里没钱…他们就…就把我妈拉走了…”
“拉走了?拉哪儿去了?”我吓了一跳。
“拉到镇上的卫生院…”小雅的声音抖得厉害,背着的木盆也跟着微微晃动,“说是…说是给我妈做了个小手术…以后…以后就不能再生了…”
她说得含糊,但我大概听懂了。心里一阵发凉。虽然不懂具体是啥手术,但感觉是很可怕的事情。
“那…那你妈没事吧?”
“回来了…躺了好几天…”小雅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脸色白得像纸…爸说…说好歹保住了儿子…罚款…借了钱交的…”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接着说:“过完年没几天…爸妈就说要赶紧走…怕计划生育的又来找麻烦…也…也可能是家里欠了债…他们就把红丽和弟弟…一起带走了…”
她的声音到这里,彻底低下去了,带着一种被抛弃后的茫然和空洞:“就…就又把我留下了…”
说完这句,她就不再吭声了,只是用力地咬着下嘴唇,低着头,看着自己湿透的、沾满泥点的裤脚和破旧的解放鞋。
我看着她,心里酸涩得厉害。原来,她爸妈回来过了,甚至还在家里过了个年,生了弟弟,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最后…还是只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带着更受宠的二女儿和新得的儿子,走了。
留下她,继续背着永远洗不完的湿衣服,干着永远干不完的活。
风吹过,她湿透的裤腿紧紧贴在瘦小的腿上,冷得她微微打了个颤。
我看着眼前这个湿漉漉的、像棵被霜打蔫了的小草一样的妹妹,再看看自己。我们俩,好像也没啥不一样。都是被丢下的,都是多余的。
那头老黄牛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打了个响鼻。
“小雅…”我张了张嘴,想安慰她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语言,在这样冰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抬起头,看了看我,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萍萍姐…你回来…就好了。”
说完,她用力往上颠了颠那个沉重的大木盆,压得肩膀又塌下去几分,然后迈开步子,拖着湿漉漉的裤腿,一步一步,朝着大伯家那个方向,慢慢地挪去了。
我牵着牛,站在原地,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被水渍和沉重压弯的背影,心里像是堵了一块浸透了冷水的破布,又沉又闷,透不过气来。
山风吹过,带着寒意,吹得我脸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