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没人说话。
奶奶像是没听见,继续耷拉着眼皮。 五姑嘴角好像撇了一下,有点看热闹的意味。 我妈低着头,手里攥着抹布,一下一下地擦着本来就干净的桌子,不敢看我。 小九和小娴懵懂地看看我,又看看爸,不知道发生了啥。
我爸被我的眼泪弄得有点不自在,猛吸了两口烟,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站起身,含糊地说:“……就这么定了。过两天……我跟你妈就走了。家里……你们听话。”
他说完,像是逃一样,快步走出了堂屋。
我妈这才抬起头,眼睛也是红红的,她张了张嘴,想对我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哭腔:“萍萍……听话……爸妈……也没办法……”
没办法。 又是没办法。
所有委屈我的事,最后都用这三个轻飘飘的字打发我。
我心里那点热乎气,彻底凉透了。比外面的夜风还凉。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没看任何人,转身冲回了我的小黑屋,砰地一声甩上门,把自己摔在那张硬邦邦的床上。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再也忍不住了。我死死咬着被子角,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抖得厉害。
为什么?凭什么?就因为我是个女娃?就因为我是老大?就因为我好欺负?
读书是我唯一的念想了!是我能抓住的、唯一一点点可能改变命的东西!他们连这个都要给我掐断!
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进来一点,像一把钝刀子,切割着屋里的黑暗。
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都快流干了。外面渐渐没了动静,他们大概都睡了吧?谁会在意我哭不哭呢?
第二天,爸妈好像为了补偿,或者是为了让他们自己心里好过点,说要带我们姐弟三个去外婆家玩一下。
我本来不想去,但看着小九小娴那兴奋期待的样子,还是默默跟上了。
去外婆家的路,好像比平时更长了。我低着头,踢着路上的石子,一句话都不想说。
到了外婆家,依旧是那股熟悉的热闹和暖和气儿。后外公笑呵呵地给我们拿糖吃,外婆拉着小九小娴问长问短。
她看见我红肿的眼睛和闷闷不乐的样子,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萍萍,咋了?眼睛咋肿了?跟你妈吵架了?”
我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我摇摇头,没说话。
外婆叹了口气,粗糙温暖的手摸摸我的头:“唉……苦了你了……在你奶奶家……受委屈了……”
就这一句话,差点又让我破了防。我赶紧低下头。
中午外婆包了饺子,还是白菜猪肉馅的,香得很。可我吃着,却觉得没什么滋味,像在嚼木头。
小九小娴吃得很开心,小脸上沾满了油。爸妈看着他们,脸上也有了点短暂的笑模样。
我看着他们,心里更堵了。
这短暂的温暖,像偷来的,吃完这顿饭,我们就又要回到那个冰冷的家,而我,连学都不能上了。
回去的路上,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可我觉得浑身发冷。
爸妈过两天就要走了。 把我,和小雅,和五姑,还有那一堆干不完的活儿,再次留给这个家。
而我,连最后一点念想,也没了。
那盏昏黄的灯泡,好像还悬在我眼前。 照着我爸那张疲惫又冷漠的脸。 照着我妈那无奈又逃避的眼。 照着我再也去不了的学堂路。
我的心,像被那灯泡烤着,又烫,又疼,一点点变得焦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