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呐,就是贱皮子。吓着吓着,也就惯了。
那山洞里的锣鼓声,头一回差点把我魂吓飞。可日子还得过,水还得背。天天天不亮就往那黑窟窿走,去得多了,怕着怕着,好像也就那样了。
有一回,我又听见里头好像有动静,心里咯噔一下,脚底板发凉。但我没跑。我站定了,抻着脖子往那黑黢黢的洞里吼了一嗓子:“哪个短命鬼在里面敲!?有本事出来敲!吓唬小娃儿算啥本事!”
声音在洞里嗡嗡响,还有回音。里头那点动静,倒像是被我吓停了。
我喘着粗气,心还在咚咚跳,但好像没那么怕了。原来鬼也怕凶的?
从那以后,我再听见啥怪声,就在心里骂:敲你妈卖x!有屁快放!要不就学村里那些泼妇骂街,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几句。怪的是,这么一来,心里那点怕,倒真像被骂跑了些。
我算是想明白了,那洞里头就算真有鬼,它也只能敲锣打鼓吓唬人,真要能出来抓人吃人,早八百年就出来了,还用得着天天躲洞里搞这些名堂?
真正的鬼,不在洞里。
真正的鬼,在家里。
奶奶比鬼可怕多了。鬼吓人,虚的。奶奶打人骂人,那是实打实的疼,钻心的冷,饿得你前胸贴后背。
天天背水,那十斤的壶勒在肩膀上,疼得很。山路又溜又滑,摔跤是常事。有一回下雨,坡陡路滑,我一脚没踩稳,连人带壶滚下去好几米,壶磕在石头上,“哐当”一声响,水洒了一身。我手肘和膝盖磕破了,火辣辣地疼。
我第一反应不是疼,是慌——壶摔坏没有?水洒完了奶奶肯定要打死我!
我赶紧爬起来,顾不上擦血,先去看那壶。还好,是铁的,只是瘪进去一块,没漏。我松了口气,这才觉得手肘疼得厉害,血混着泥水流下来。
我把壶摆正,一瘸一拐地重新去接水。心里头木木的,没想哭,也没觉得委屈。就想着,得快点儿,回去晚了又要挨骂。
摔跤算个屁。饿肚子才是真难受。
奶奶顿顿算计着粮食下锅。那粥清得能照见人影,几根咸菜就是一天。肚子里没油水,老是咕咕叫,饿得心发慌,晚上睡觉都睡不着。
放牛的时候,看到山坡上别人家种的红薯,肚子里的馋虫就像疯了一样爬。有时候实在忍不住,趁四周没人,偷偷扒两个小的,在衣服上擦擦泥,狼吞虎咽就生吃了。吃得急,噎得直伸脖子,但那股甜滋滋的味儿,能顶好久。
怕?怕啥?怕被人看见告诉奶奶?看见了再说!打死也比饿死强!
村里那些娃儿笑话我,骂我“野人”、“没爹妈要的”,我也不像以前那样只会低着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