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妈妈……” 卡娜发出一声压抑的哭泣,在又一次近在咫尺的爆炸引发的剧烈震动中,她和其他几个新兵像受惊的羊群一样,本能地相互紧紧抱在一起,寻求着虚无的安慰。
卡娜更是直接扑到了离她最近的艾琳怀里,双手死死抓住艾琳湿透、肮脏的军服,将头埋在她胸前,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艾琳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这种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接触,让她感到陌生和不适应。露西尔也曾恐惧,但从未如此……脆弱地扑进她怀里。
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但感受到怀中身躯那无法作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她抬起的手最终没有落下,而是有些笨拙地、象征性地在卡娜剧烈颤抖的后背上拍了一下,动作生硬得像是在操作一件陌生的工具。
“趴低……别动……” 她的声音干涩,几乎被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淹没。
炮击的花样残酷而多样。
有时,空中会传来一种特殊的、略显沉闷的爆炸声——那是榴霰弹!它们在人群上空预定高度爆炸,如同无形的死神挥洒出致命的镰刀,成千上万的预制钢珠、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覆盖大片区域。
躲在矮墙后、甚至浅弹坑里都无济于事,这“钢雨”能从头顶剥夺生命。
更多的是高爆弹。它们直接砸向地面或建筑,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将本已是一片瓦砾的废墟再次炸飞,灼热的气浪和冲击波像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一切。
脆弱的掩体在冲击波下如同纸糊般坍塌,将里面的人活埋。
艾琳他们所在的石屋也在不断颤抖,外墙被弹片刮擦、削落,仿佛随时都会彻底解体。
通讯?早已成为奢望。电话线在炮击开始的第一分钟就被炸得不知踪影。
布洛中尉或许试图派出传令兵联系连部或上级,但在这种密度的炮火下,试图穿越任何一片街道或空地,都无异于自杀。
连排之间,士兵与指挥官之间的联络被这钢铁风暴彻底切断。
每个像艾琳他们这样占据着一栋破屋或一段残垣的小单位,都成了在狂暴海洋中漂浮的、孤立无援的信息孤岛。
军官和士官?在这种环境下,试图站出来集结部队、发号施令的人,往往因为目标明显,会成为第一批牺牲品。没有统一的指令,士兵们像没头苍蝇一样。
该向前增援可能被突破的友军?该向后撤退到相对安全的二线?还是该像现在这样,死死固守在这摇摇欲坠的据点里,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援军或命令?没有人知道答案。
混乱和未知,是恐惧最好的温床。
艾琳紧咬着牙关,每一次近失弹爆炸,那巨大的声浪和冲击波都让她感觉五脏六腑被狠狠挤压、移位,耳朵里除了高频的耳鸣什么也听不见。
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不断明灭闪烁的火光,以及被气浪抛起、在火光中狂乱飞舞的阴影——那是泥土、碎石、木屑,或许还有……人体的残块。
泥土和细小的碎石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背上、头上,生疼。
她不知道炮击会持续多久。十分钟?一小时?还是直到天明?这种对时间流逝的失控感,对下一秒命运的未知,是比炮弹本身更残酷的折磨。
她只能蜷缩着,感受着大地的愤怒颤抖,感受着怀中卡娜无法停止的颤抖,感受着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徒劳的撞击。
无力感。深深的、彻骨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泥浆,将她紧紧包裹。
个人的勇气、智慧在这种覆盖性的、纯粹的暴力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她只能等待。在这钢铁风暴构成的牢笼里,与死亡并肩,等待着命运,或者说是德军炮兵指挥官,做出最后的裁决。
希望早已熄灭,此刻支撑她的,或许只剩下那深入骨髓的、对生存的本能渴望,以及怀中这个陌生女孩传递来的、微弱而冰冷的颤抖。
这颤抖,奇异地提醒着她,她还活着——至少,在这一秒,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