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次,她们看到一队士兵从一列刚刚抵达的客货混编车上卸下几个巨大的板条箱。箱体上印着清晰的英文标识和logo——一只抓着闪电的鹰。与法军的板条箱格格不入。
“美国货……”皮嘟囔了一句,语气复杂,既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雇佣兵的装备吧?”让小声猜测道,“听说美国人只卖武器,不直接派兵……”
这些精良的板条箱,与周围大量装备陈旧、甚至刚刚领到武器的新兵形成了讽刺的对比。战争不仅吞噬生命,也在吞噬金钱和资源,并以一种极不平衡的方式分配着它们。
最让艾琳感到心悸的,是偶尔会看到的、一些从东面方向驶来的列车。它们通常更加安静,车厢紧闭,但站台的工作人员会显得更加匆忙和严肃。有时,车门打开,下来的不是生力军,而是些满脸疲惫、军服破损、眼神空洞、带着硝烟味的士兵——这是从前线轮换下来休整的部队,他们的数量远远少于涌入的新兵。他们的沉默,他们身上那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抽空了的疲惫感,比任何嚎叫都更能诉说前线的真相。
还有更少的、但无法忽视的,是那些挂着红十字旗帜的列车。它们优先通行,站台会提前清空一片区域。当车门打开时,看到的是一排排担架,上面躺着缠满肮脏绷带的身体,空气中会瞬间弥漫开浓烈的消毒水和腐败伤口的气味。呻吟声、呓语声隐约可闻。穿着染血罩衣的医护人员面色凝重地忙碌着。这些列车沉默地来,又沉默地驶向后方,带走战争的直接产物。
每一次从火车站帮忙回来,新兵们都会变得更加沉默。眼前的景象比任何训练都更能教育他们战争的本质。它无关荣耀,无关激情,它是后勤、是消耗、是混乱、是痛苦和死亡的无尽循环。
回到训练场,就连马尔罗中士的吼骂声,似乎也失去了一些最初的锐气,多了几分认命般的沉重。他更加疯狂地逼迫他们训练,尤其是挖掘工事。
“挖!深挖!加快速度!你们以为前线有的是时间让你们慢悠悠地挖吗?炮弹可不等人!”他咆哮着,亲自跳进战壕示范,汗水浸透了他的军服。
他似乎预见到了什么,试图在有限的时间里,将这些他口中“废物”、“菜鸟”的生存概率,哪怕提高百分之一。这种近乎偏执的严格,此刻不再显得毫无道理,反而带上了一种悲壮的色彩。
艾琳挥舞着工兵锹,泥土飞溅。她的身体在适应,左臂的力量在恢复,但她的心却越来越沉。火车站看到的景象,那一望无际的帐篷海洋,那精良却陌生的武器,那沉默的轮换部队,那血腥的医疗列车……所有这些碎片,逐渐在她脑海中拼凑出一幅更加庞大、也更加令人绝望的战争图景。
她和露西尔,以及身边的所有人,都只是这图景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正被无形的洪流裹挟着,涌向那未知的、却注定充满硝烟和鲜血的东方地平线。
训练结束时,夕阳如血。艾琳看着手上新磨出的水泡和厚厚的茧子,又看了看远处梅济耶尔车站方向升起的、永不消散的煤烟和尘雾。
那里,更多的列车正在驶入,卸下更多蓝色的兵潮。 而他们,很快也将成为那潮水中的一滴,被推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