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稳定地、持续地从杯壁传递到她的掌心,然后顺着血脉,流向冰冷的手腕,手臂……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温度如何与自己体内那片冰原般的寒意进行着无声的对抗。掌心的皮肤,因为长久的冰冷和此刻的温暖,泛起一阵刺麻感。
她没有喝。她只是捧着它。低垂着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液面,自己的倒影在其中扭曲、破碎。茶水的热气扑在她的脸上,带着湿润的、微苦的清香。她深深地、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有茶,有毛线,有这间屋子特有的、干净的味道。
周韵在这时,极其自然地换了一种针法,棒针相碰的声音有了一个细微的变化。她依然没有看林晚,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微小的弧度,像水面上一闪而逝的涟漪。
林晚维持着捧住茶杯的姿势,很久,很久。直到掌心的温度从灼热变得温和,与体温逐渐融合。那杯茶,从一种需要对抗的“外来物”,慢慢变成了她双手之间一个熟悉的存在。她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了。
她还是没有喝。但她捧着它,像捧着一小簇刚刚点燃的、微弱的火苗,像捧着一个刚刚被交付的、易碎的信任。
窗外的阳光偏移了些许,将影子拉长。客厅里,依旧是挂钟的滴答,棒针的咔哒,以及一种无声的、关于温度传递的静默仪式。
当林晚最终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放回原处——那个沙发扶手上,毛线团的旁边——时,杯中的茶水已经不再冒出明显的热气。但它被放回去了,杯柄的位置,与她最初拿起时,有了一点微小的偏差。
她收回手,双手交叠着放回膝上,那片灰扑扑的织片上。左手的手心,还残留着那温热的、挥之不去的余温。
周韵这时才仿佛从编织的世界里暂时抽身,她很自然地伸手,拿起了那杯已经温凉的茶,喝了一小口,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评论道:“温度刚好。”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有主语,没有宾语。像是在说茶,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
林晚的身体微微一震,交叠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抓住了膝上粗糙的织片。她没有抬头,但她的耳根,在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下,泛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极淡的血色。
那杯被两人先后触碰过的茶,静静地立在扶手边缘,杯壁上或许还残留着不同来源的指纹的温度。而那团灰色的毛线,依旧安然地待在旁边,一缕被林晚指尖勾出的绒毛,在空气中,与茶杯里最后一丝微弱的热气,进行着无人察觉的、轻柔的交流。
(第九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