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两园之间的风(2 / 2)

储永芬的眼睛亮起来:“这能帮我们还原当时的交通状况!史书上只说‘道路通畅’,具体多快从来没记载过。”她忽然从布包里拿出个小小的拓片工具,“能借你的水壶用用吗?要把纸打湿才能拓字。”

菊花茶的清香混着碑石的土味在空气里弥漫。林栋看着她用毛刷轻轻敲打蒙在碑上的宣纸,拓片渐渐显出字迹,像幅慢慢显影的照片。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竟和她笔记本里画的腊梅花瓣有几分神似。

“小时候看我爸修笔,”储永芬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了碑文,“他总说‘慢工出细活’,现在才明白,做学问和修笔尖一样,都得有耐心。”她把拓好的纸小心地揭下来,“就像你做实验,数据差一点都不行。”

林栋想起自己在实验室重复了七次才成功的电磁共振实验,点点头:“薛老教我站桩时也说,‘稳住了才能发劲’。急着求结果的,往往站不稳脚跟。”他拧开水壶盖子递过去,“尝尝这个,我妈寄的菊花茶,加了雪湖的甘草。”

储永芬捧着水壶喝了口,眼睛弯成月牙:“比我们淮水的菊花茶多了点甜。”她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我妈做的淮水酥糖,用芝麻和麦芽糖做的,配茶正好。”

酥糖的碎屑落在拓片上,像撒了层细小的星。两人坐在碑旁的石阶上,分享着来自两省的味道,看秋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慢慢靠近的线。储永芬忽然指着远处的烟囱:“那是清华的实验室吧?烟是直的,说明今天风力小于三级,适合做户外实验。”

“你连这个都懂?”林栋有些惊讶。

“我们历史系的老师说,读史要懂天文地理,”她笑了,“风级、湿度都会影响古籍的保存,就像你们做实验要控制变量。”她忽然从笔记本里抽出张纸条,“这是我整理的《两园交往史》,从光绪年间到现在,包括每年的学术交流活动,说不定对你参加跨校讲座有帮助。”

纸条边缘被仔细剪过,像片规整的树叶。林栋小心地夹进实验报告册,正好压在电磁学数据曲线的上方,历史的墨迹与科学的线条在阳光下重叠,竟有种奇妙的和谐。“下周我们系有场关于‘物理学史’的讲座,”他看着储永芬,“主讲人是研究民国物理教育的,你要不要来听?”

储永芬的眼睛亮了:“真的可以吗?我最近在看《北大物理门径》,是1917年版的,里面提到很多早期两校合作的实验。”她忽然从布包里掏出本泛黄的线装书,封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清“科学与人文”几个字,“这是我在潘家园旧货市场淘的,作者既懂物理又通历史,说‘万物同源,文理同宗’。”

夕阳西斜时,两人顺着柳巷往回走。储永芬的蓝布包比来时沉了不少,装着拓片、地图和新捡的树叶,木珠在手腕上轻轻碰撞,像在数着脚步。林栋帮她提着包带,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指,两人都会像触电似的缩回,却又在下次迈步时不自觉地靠近。

“前面就是清华西门了。”储永芬在岔路口停下脚步,秋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这是我做的胡同索引,把今天看到的老建筑都标了年代,送给你。”她递过来张手绘的卡片,背面画着株小小的腊梅,旁边写着“淮水寄来的秋”。

林栋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用实验室边角料做的指南针——铜制的盘面刻着清华园的轮廓,指针永远指向南方。“送给你,”他的声音有些发紧,“以后去老胡同找遗址,就不怕迷路了。”

储永芬接过指南针,指尖划过冰凉的铜面,忽然抬头笑了:“下周讲座见。”她转身朝北大的方向走去,蓝布包在秋阳里晃出柔和的弧线,像条连接两园的风筝线。

林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胡同拐角,手里还留着布包的温度。风从两园之间吹过,带着银杏叶的清香和古籍的墨味,像种新的语言,诉说着理科与文科、过去与未来的微妙联结。他低头看着掌心的腊梅卡片,忽然明白,所谓的两园之隔,从来不是距离,而是等待被发现的、那些藏在风里、字里、光影里的,关于理解与共鸣的秘密。

回到宿舍时,暮色已经漫过清华园的角楼。林栋把拓片小心地夹进实验报告册,看着历史的碑文与科学的数据在灯光下静静相依。桌上的离线导航仪忽然亮了,吴小燕设置的屏保——雪湖老街的航拍图上,“林记电器”的招牌正闪着暖黄的光,像在提醒他:无论走到哪里,那些关于根与联结的故事,永远都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