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神仙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闷。
他捻起一小撮刚捣好的褐色药粉,凑到鼻尖嗅了嗅,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抬起眼皮,那双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晶亮的眼睛,意有所指的扫过对面正襟危坐、如同铁铸般的狄青。
“年轻人啊,”他拖长了调子,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和洞悉一切的戏谑,“血气方刚,情之一字上头,便如那扑火的飞蛾,明知是劫,也要一头撞上去,轰轰烈烈,烧个干净才罢休。”
他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味城门口那场活色生香的离别大戏,“啧啧,瞧瞧咱们那位平日里八风不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王爷,方才那模样……哎哟喂,真真是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啊!”
他一边摇头晃脑的感慨,一边将捣好的药粉小心翼翼的包进一小块干净的油纸里,动作悠闲得像是在谈论今晚的月色。
“南丫头也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难得的认真,“看着冷冷清清一个人,心里头藏着的火,怕是不比王爷少。那句‘等你回来’,啧啧,听着平平淡淡,里头的分量,重着呢!”
他包好药包,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盯住狄青那张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冷硬的脸:“狄小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情之一字,最是磨人。甜起来赛过蜜糖,苦起来能要了老命,偏偏还叫人甘之如饴,如痴如狂,你说这不是天底下顶顶磨人的东西是什么?”
狄青一直保持着抱臂倚靠车厢的姿势,头微微侧向车窗外。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只有官道两旁稀疏的灌木丛在马车行进中投下飞快掠过的、模糊不清的暗影。
他沉默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对老神仙的长篇大论充耳不闻。
直到老神仙最后那句“顶顶磨人的东西”话音落下,狄青极其轻微的动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看老神仙,目光似乎穿透了车壁和浓重的夜色,落在了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粗粝的砂纸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砸在车厢沉闷的空气里:“磨人?”他嘴角似乎极其细微的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冷峻到近乎锋利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锋,“情之一字,磨的是人心。而人心,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
他的视线终于从无边的黑暗中收回,缓缓转向老神仙,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静得可怕,却又仿佛有暗流在冰层之下汹涌。
他顿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那目光越发显得深邃迫人,如同蕴藏着即将席卷而来的风暴。
车厢内一时只剩下车轮单调的滚动声和老神仙手中药草包发出的窸窣轻响。
老神仙捻着胡须的动作停下了,那双精明的老眼微微眯起,在昏暗中仔细打量着狄青那张毫无表情却暗藏雷霆的脸,若有所思。
马车辘辘,载着沉默,也载着各自深重的心事,朝着帝都的方向,碾碎一地清冷的月光,坚定地驶向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