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我今天下午在程序上的不严谨，向各位领导，尤其是向张副省长，表示歉意。”林舟继续说道，语气诚恳得让李瑞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到林舟“服软”，张副省长心头一松，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三板斧下去就扛不住了。
“但是，”林舟话锋一转，那丝笑意从脸上消失，眼神变得深沉，“我想请问各位领导一个问题。当规则本身，正在成为社会矛盾的催化剂，当程序的严谨，正在以牺牲政府的公信力为代价时，我们是该墨守成规，眼睁睁看着火山爆发，还是应该拿出一点魄力，去捅破那个已经发臭流脓的脓包？”
他将手里的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推向会议桌中央。
“这份文件，大家可以看看。这是苏晓同志和她的团队，连夜整理出的关于高新园区事件的舆情报告。”
他按下了话筒开关，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回荡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上午，三百多名群众围堵华兴科技的大门。表面上看，是为了拆迁款，为了房租。但舆情报告显示，真正点燃他们怒火的，不是钱，而是我们花了上百亿打造的高新园区，正在变成一个信息孤岛，一个资源黑箱。”
“他们不知道，我们给华兴科技批了多少地，免了多少税。他们不知道，我们承诺给高新园区的几十亿几百亿配套资金，究竟用在了哪里。他们只看到，自己的孩子还在破学校里上课，自己的父母在普通医院里排不上号。而那些新来的‘人才’，享受着我们用财政资金堆砌起来的最好的教育和医疗资源。”
“他们觉得不公平，他们觉得被欺骗了，被抛弃了。这种不信任，才是这次事件最根本的火源！”
林舟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
“我挪用五十个亿，程序上错了，我认。但这五十个亿，我一分没装进自己口袋，我准备用它来修缮一百所像春风小学那样的破旧学校，我准备用它来给那些拿着微薄工资的公立教师涨薪！我准备把这五十亿的每一分钱，都花在阳光下，向全省人民公示！”
“现在，我想反问一句，”林舟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平地惊雷，“这五十亿，我们可以公开。那么，高新园区那几百个亿的配套资金，我们敢不敢公开？我们敢不敢告诉老百姓，我们批给开发商的地价是多少？我们建一所国际学校花了多少钱？我们给企业高管的医疗补贴又是多少？”
“这就是苏晓同志提出的‘阳光政务’构想！”林舟看向一直沉默的苏晓，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政府的每一笔重大开支，每一个重大决策，都应该像放在阳光下一样，公开透明，接受人民的监督！我们不能再关起门来，一边说着‘为人民服务’，一边把人民挡在门外！”
“我今天捅破的，不是程序的窗户纸。我捅破的，是政府和民众之间那道不信任的墙！”
“张副省长，您刚才问我，是谁给了我这么大的胆子。”林舟的目光，像两把利剑，直刺张副省长。
“是春风小学那扇漏风的窗户，给了我胆子！是王建国和他儿子那双同样迷茫又无助的眼睛，给了我胆子！是人民对政府仅存的那一点点信任，给了我胆子！”
“如果维护所谓的‘程序正义’，代价是失去民心，那我宁愿不要这种‘正义’！”
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张副省长张着嘴，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名下属辩论，而是在被一股来自人民的磅礴巨浪迎面痛击。他准备的所有关于“程序”、“规则”的话术，在这股巨浪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
反对“阳光政务”？反对“公开透明”？那不等于承认自己心里有鬼吗？
支持？如果真的把所有账本都摊开，那他多年来在高新园区项目上布下的局，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岂不是要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是一个死局！
林舟不仅完美地化解了对他个人的指控，甚至还反手将了一军，把所有人都拖下了水！
李瑞在后面听得热血沸腾，他看着林舟的背影，感觉那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官员，而是一个手持火炬，独自冲向黑暗的战士。
一直低头吹着茶叶的新任省委副书记周源，此时终于放下了茶杯。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林舟，眼神里充满了复杂而又炽热的光芒。那是一种发现了同类的欣赏，一种对巨大勇气的激赏。
全场的焦点，最终汇聚到了主位上。
省委书记一直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身前，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此刻，他终于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他没有去看窘迫不堪的张副省长，也没有去看慷慨激昂的林舟。他的目光，落在了会议室那扇紧闭的大门上，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木板，看到门外那个正在发生剧烈变革的世界。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看着林舟，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林舟同志。”
“到。”
“你提出的‘阳光政务’，听起来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扇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省委书记的眼睛，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和我们江北省，真的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