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杜邦！那个在学术上与他分庭抗礼了二十年的法国人！
量子退火算法！那个他曾在公开场合斥之为“异想天开”的技术路线！
如果……如果林舟真的被杜邦说服，如果法国人的技术标准，借助中国这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市场，率先落地、推广、成为事实上的行业标准……那他自己这一生的心血，他所代表的德国技术路线，将会在新一轮的能源革命中，被彻底边缘化！
那将比少赚几十亿欧元，更让他难以接受。那是否定他一生的学术成就！
这一刻，克劳斯那张愤怒的脸，谈判桌上的激烈争吵，所谓的商业利益，都变得次要了。一种源自学者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焦虑，瞬间攫住了他。
他明白了。
林舟根本不是在威胁他，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有选择的权利，而且他正在行使这个权利。
而自己，即将失去最重要的阵地。
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舒马--赫教授手中的那杯茶，已经彻底凉透。他花了好几分钟，才消化掉林舟话语里蕴含的巨大信息量。
他缓缓地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中，原先的疏离和凝重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审时度势后的清醒。
“林主任。”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或许……我们下午都有些过于激动了。我的同事，克劳斯先生，他是一个纯粹的商人，有时候，他的表达方式会……过于直接。”
他主动为克劳斯找了一个台阶，也为自己找了一个。
“但我必须重申，我们团队，尤其是我本人，是带着极大的诚意，希望与贵方共同完成‘零碳城市’这项伟大的事业的。”
林舟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微微颔首。
“关于您提出的‘中德联合标准委员会’，”舒马赫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认为，这个提议具有建设性。一个融合双方智慧的开放标准，或许……确实比单纯引进VdE标准，更适合这个项目的未来。”
他终于，松口了。
这意味着，德方在最核心的技术标准主导权上，做出了根本性的让步。
林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但他没有立刻表示接受，而是将问题抛了回去。
“教授，我很高兴您能这么想。那么，关于‘预测性负载均衡算法’的源代码，以及合资公司的章程问题……”
舒马赫的嘴角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笑。他知道，当他让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些，都可以谈。”他缓缓说道，“只要是在‘平等互利’的框架下，一切都可以重新回到谈判桌上。”
“平等互利，合作共赢。”林舟端起茶杯，向他示意，“这才是我们想要的。教授，欢迎登上我们的方舟。”
舒马-赫也端起了那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茶水滑入喉咙，却让他混乱的心绪，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平静的笑容，深不见底的眼神，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他不是输给了商业技巧，也不是输给了政治手腕。
他是输给了这个年轻人所拥有的、自己完全无法企及的东西——对未来的清晰预演，和掀翻整个棋盘的绝对底气。
送走舒马赫教授后，林舟回到茶馆包厢，马叔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期待。
“怎么样？谈崩了还是……？”
林舟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李瑞的电话。
电话那头，李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精打采：“喂，林舟，找我啥事？是不是要订回程的机票了？”
林舟笑了笑，对着话筒，只说了一句话。
“别订机票了。你现在把团队所有人叫起来，准备好我们最初版的合作协议。”
“啊？叫起来干嘛？人都走了，还准备协议？”李瑞一头雾水。
“因为天亮之后，”林舟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沉沉的夜色，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德国人会回来签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