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析了过去五年的交通数据，发现一个规律。整个城市的交通系统，已经进入了一个‘临界状态’。它像一个设计拙劣的程序，打了一个补丁，必然会引发十个新的错误。任何局部的优化，比如调整一个路口的信号灯，拓宽一条街道，最终都会导致整个系统在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更严重的拥堵。”
林舟转身，看着李瑞，眼神沉静。
“我做过一个模型推演。在晚高峰，城西高架上一起最普通的追尾事故，三十分钟内，就能引发半个城西的交通网络瘫痪。这不是交通问题，这是系统性的‘雪崩效应’。”
李瑞的眼睛亮了。
“雪崩效应……这个比喻我喜欢。”他走到那块巨大的白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在白板中央画了一个圈，写上“大脑”两个字。
“所以，你想要的，不是一个指挥中心，不是一个调度平台。你想要的是一个能进行‘反雪崩’预测和干预的系统。”
“对。”林舟点头。
“有意思。”李瑞的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亢奋。他手里的马克笔开始在白板上飞舞，各种箭头、方框、数据流图迅速出现。
“传统的智能交通系统，都是基于规则的。红灯停，绿灯行，堵车了，延长绿灯时间。这太蠢了！就像一个只会用‘if-then’语句的程序员。”
他重重地在白板上画下一个代表“交通流量”的符号。
“我们要做的，是一个基于‘学习’和‘预测’的系统！它不是被动地响应，而是主动地管理！”
李瑞越说越快，仿佛有无穷的灵感正在从他脑中迸发出来。
“第一步，感知。我们需要给这个‘大脑’装上眼睛和耳朵。全城所有的监控摄像头、地磁线圈、微波测速仪，公交车、出租车、网约车的GpS数据，甚至……如果我们能谈下来，手机运营商的匿名信令数据。所有能反映‘流动’的数据，都要实时接入！”
他在“大脑”周围画了无数条指向中央的箭头，代表着海量的数据输入。
“第二步，思考。这就是‘大脑’的核心。我们用人工智能算法，构建一个城市的实时交通镜像模型。它不是静态的，是动态的！它能根据实时数据，在零点几秒内，计算出接下来五分钟、十分钟，甚至半个小时内，整个城市交通流量的变化趋势。”
他用笔尖重重一点白板的中央。
“它能预测到，城西那起追尾事故，会在十五分钟后堵死三公里外的医院路口。那么，它要做的，就不是等堵死以后再派交警去疏导。”
“第三步，行动！”李瑞的声音高昂起来，手臂在空中挥舞，“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大脑’就会自动接管周边十公里内所有路口的信号灯！它会调整配时，为救援车辆开辟出一条‘绿波带’；同时，它会通过导航软件，向所有即将进入拥堵区域的车辆推送最佳绕行路线；它甚至可以动态调整潮汐车道的方向，把出城的车道，临时变为进城车道，疏解压力！”
白板上，一张复杂而精妙的“智能交通”蓝图已经初具雏形。它不再是简单的道路和车辆，而是一个有感知、有思想、有行动能力的巨大生命体。
林舟安静地听着，他知道，李瑞所描述的，正是沙盘推演出解决问题的唯一路径。李瑞的天才之处在于，他能将这个看似天方夜谭的构想，迅速转化为技术上可行的方案。
“这个‘大脑’，甚至可以学习。”李瑞的眼神里闪烁着光芒，“它能分析一整年的数据，发现万象城周末拥堵的根源，不是路不够宽，而是全城的商业中心太少。它会给你的城市规划部门提出建议：在城东和城南，再建两个同等级别的商业综合体。”
“它能发现地铁三号线利用率低，是因为从地铁口到写字楼的‘最后一公里’体验太差。它会建议城建部门，修一条风雨连廊。”
“它不是一个治堵工具，林舟。”李瑞转过身，用马克笔指着林舟，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它是一个城市发展的‘进化引擎’！它能发现城市设计中所有不合理的地方，并给出最优化的解决方案。它能让这座城市，像一个生命体一样，不断地自我修复，自我完善！”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连门外偶尔路过，被里面激昂声音吸引而投来好奇目光的工作人员，都感受到了那块白板上散发出的、令人心神震颤的力量。
良久，林舟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能实现吗？”
“理论上，完全可以。”李瑞的兴奋劲头稍稍平复，他丢下马克笔，抱起手臂，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冷静和现实，“算法不是问题，模型可以搭建。但是……”
他走到自己的电脑前，调出了一张省城的行政部门结构图。
交通局、城建局、规划局、交警总队、公交集团、地铁公司……一个个方框，壁垒分明。
“这个‘大脑’，想要正常工作，就必须打通所有这些部门的数据壁垒。它需要交警的实时监控权限，需要规划局的地下管网图纸，需要公交集团的车辆调度数据，需要地铁公司的客流信息……”
李瑞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林舟，那个刚刚还像个疯狂科学家的技术宅，此刻变回了一个冷静的架构师，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整个宏伟蓝图最脆弱、也是最致命的环节。
“技术上的问题，我能解决。但这些……是技术之外的问题。”
他伸出手指，在屏幕上那一个个代表着权力、利益和地盘的方框上，重重地划过。
“我的‘大脑’需要完整的神经系统才能思考。现在，这些神经元都长在别人身上，而且彼此之间还砌了墙。林总指挥，你能把这些墙……都给我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