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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郢都宴正酣(终)——浮羹泛舟龙船宴(2 / 2)

他如同一尊在狂风中逐渐龟裂的石像!

那身象征荣耀的精良青铜重甲!

在船体持续的剧烈晃动颠簸下!

每一块甲片都在撞击!

发出如同断剑悲鸣的金属扭曲声!

他死死盯着船尾方向!

西北!鄢城的方向!

那里!

天际线已经彻底变了颜色!

一片巨大到足以吞噬天幕的黑黄色云墙!

夹杂着无数飞溅的白色水雾和闪烁跳跃的水线电光!

如同一堵翻滚沸腾的、无限增高的死亡海啸绝壁!

正以一种让整个汉水都为之窒息倒流的速度!

狂暴地碾压过河流、田地、山林、村庄!

朝着郢都!

朝着这艘龙船!

朝着楚国最后的锅底核心——扑来!

在那道恐怖的、足以碾碎星辰的水墙之下!

一切声音都被扭曲!

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只有如同亿万厉鬼同时嚎哭般的呜呜呜——轰隆隆——的恐怖巨音!

越来越响!

越来越近!

如同整个世界的框架都在这灭世的浪潮前颤抖呻吟!

景翠猛地张开嘴!

他想吼!

想喊出那个字!

想发出最后一声惊悚世人的绝望预警!

“快——!!!”

———

巨大的龙船猛地一阵剧烈倾斜!

一道浑浊的、粘稠中翻滚着大量草木碎片和腐烂泥腥味的洪水前锋浪头!

带着一股超越自然狂暴力量、如同高压蒸汽喷射的尖厉嘶鸣!

“呼——!噗嗤——!!!”

越过船尾矮小的护栏!

如同一只从天而降的巨大汤勺!

狠狠地泼进了后方相对低矮的船甲板上!

没有滔天巨浪的磅礴!

更像是高压锅被顶开喷气阀后瞬间喷溅出的、混合着热油和腐烂残渣的第一口污浊热汽!

浑浊发黑、漂浮着无数朽木草屑的污水!

瞬间吞噬了甲板上几个因惊吓过度、动作迟缓的杂役!

那肮脏污浊的水浪所过之处!

甲板上所有精美的地毯、散落的高档食盒、来不及搬走的花卉盆栽、甚至几个体弱官员扔下的华丽木屐……瞬间被席卷!

粘稠的泥沙裹挟着朽木残片,迅速将一片狼藉的地面糊得乌糟一片!

“水!水进来了——!”

“龙船破洞了!进水了——!”

“神啊!快堵洞!塞住!塞住啊——!”

恐慌瞬间爆炸般蔓延开!

“慌什么慌!”

楚王熊横强撑着暴怒的吼叫试图控制场面,

“船底破了几个洞?拿……拿那锅蟹壳给寡人堵上!”

他慌乱中指着远处一口被洪水卷得在甲板上四处漂荡、里面还盛着几只残蟹的巨大空锅!

但更大的混乱还在后面!

船尾被这道狂暴的污水冲刷后,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泥水里的杂役,他们旁边甲板的缝隙处正有肮脏的污水丝丝缕缕地渗出!

更可怕的是!

就在船尾甲板左侧靠近船体边缘的地方!

一段本应异常坚固的巨大原木护栏,在被那道高压水柱般的污水狠狠撞中之后!

那看似粗壮的硬木支柱与船体的古老卯榫接合处,发出了一阵极其诡异的——

“吱吱……吱嘎嘎——”

如同……木头芯子被无数微小的孔洞蛀空、又被骤然增高的湿度和水分强行浸泡后……

内部木质纤维在巨大压力下细微撕裂膨胀的声音!

“咔嚓——嘣!”

一段比熊横腰还粗、钉着密密麻麻铁钉和青铜铆钉的硬木护栏!

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

没有断!

也没有裂!

而是那衔接的卯口附近一段木头……如同吸饱了水的馒头般……整体膨胀!

扭曲!凸起!

然后如同熟透的烂浆果一样!

从木质内部被撑开了数道巨大的狰狞裂口!

露出了内部早已腐朽变质的灰白色朽木!

紧接着!

整个硬木支柱沿着裂纹……如同被巨蟒缠紧、硬生生勒裂的枯木般!

爆开!碎裂!

化为无数湿漉漉、松软无力的碎木渣!

向内塌了进去!

“是虫蛀!船板早就朽烂了!被水泡胀开了花啦!”

一个白发老水手撕心裂肺地哀嚎出来!

声音里充满了被末日景象击垮的绝望!

朽烂!腐朽!

如同那口被蛀空后注满油盐酱醋、终于被烈火攻破锅底的高压锅!

楚国这只“铁壳大乌龟”的盖子……终于……彻底裂了缝!

就在这混乱和绝望交织的瞬间!

那支庞大的楚国水师主力!

那些分布在郢城水门前、密密麻麻护卫着龙船的艨艟斗舰!

如同无数随波沉浮的叶片!

在那道越来越近、越来越高的黑色恐怖水墙(白起山暗流驱动的洪水前锋!)的阴影笼罩下!

彻底失去了方向和胆魄!

“跑!快跑啊——!”

“开船!离开水门——!”

“向北!掉头向北!”

无数的楚军水兵如同被沸水烫伤的蚂蚁!

在水门狭窄的水道里疯狂涌动、互相冲撞!

无数船只为了争抢航道绞缠在一起!

船桨对撞!

船舷相擦发出刺耳的木头摩擦声!

甲板上的士兵操着楚地方言的怒骂诅咒声响成一片!

如同一锅被彻底搅混、烧开的地狱烂粥!

水门!

被彻底堵塞!

“撞开!给老子撞开!”

有船上的军官发了疯般挥刀劈砍挡在眼前的船舷,

“死道友不死贫道!冲出去!”

“噗通!噗通!”

无数士兵如同下饺子般被推搡、被撞落入污浊的河水中!

挣扎!沉浮!

哀嚎着被后方的船只螺旋桨搅入水下!

浑浊的水面只留下几个急速扩大的泡沫圈!

楚国这只看似庞大的汤锅底,在真正的高压来临之前……

自己内部已经在绝望的沸点之下……彻底烂成渣了!

楚王熊横那双被油水浸泡得略显浑浊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景翠!

仿佛要将这个最后倚仗的神将身影刻入那濒临崩溃的瞳孔深处!

他用几乎泣血的声音咆哮着质问!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濒死的喉咙里抠出的铁砂:

“景翠!寡人的铁罐子!寡人最后的灶台!是不是也——噗——!”

他的话戛然而止!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掐住了脖子!

一口浓腥滚烫的液体!

混杂着尚未消化的蟹膏鱼糜!

如同被强行压榨挤出的腐肉酱汁!

从他的喉咙深处猛地喷射而出!

噗嗤一声!

狠狠喷在了近在咫尺的景翠那张因极度震惊、暴怒、绝望而僵硬的青铜重甲前胸之上!

腥红!刺目!

如同最后一记丧钟,重重敲响在这只破釜沉舟的“铁壳”之中。

高压锅……最后的汤底……终于喷尽了它所能容纳的最后一口污血。

白起山。暗峡地窟闸口之上。

闸口早已面目全非。

那三块断裂崩碎的千钧陨铁闸板残骸,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森森白骨,散落在粘稠发黑、散发着浓烈腥臭气味、正缓缓下退的水潭边缘。

潭水水位虽然开始下降,但那股令人灵魂颤栗的压迫感并未消散。

李冰站在一片狼藉的乱石坡上。

浑身上下覆盖着一层干涸后呈现诡异的黑绿色泥浆硬壳,像刚刚从地狱的油锅里爬出来的魔鬼工兵。

他那精亮的眸子,透过脸上干结裂缝的污泥面具,死死地盯着下方那被打开的潭口深处。

潭水污浊粘稠,如同冷却凝固的恶魔血浆。

水面之下,隐约可见无数漂浮翻滚的黑色腐朽木段,被水浸胀得如同吸饱了血的巨大肉虫般的树根枝干。

一些巨大、惨白、被污水浸泡得如同煮熟褪壳般软烂的岩石碎块……这一切都静静地躺在水位下降后显露出的潭底乱石之上。

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混合了朽木、腐烂植物根茎、泥土被高压高温反复蒸煮后特有的……诡异糊焦气味。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地狱般的气息。

肺部扩张,将那混合着死亡与新生的气味强行压入肺腑。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成就感和无边冰冷疲惫的激荡情绪在他胸中撞击翻涌!

成了!

楚国这只巨大的、内部早已被蛀空朽烂的“高压汤锅”……

终于被他们用这源自大地的至高水压……彻底戳穿了锅盖!

炖烂了锅底!

煮成了一潭糊汤肉渣!

“报——!”

一个同样满身泥污、但依旧保持着军伍步伐的斥候校尉飞奔而至,跪倒在李冰身后潮湿的碎石地上,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破音嘶哑:

“水退下去了!前方……前方鄢城方向!百里泽国!一片汪洋!城墙崩碎!楚军主力尽没浊流!尸骸蔽野!浮……浮起百万生灵啊!”

李冰缓缓转身。

动作僵硬得像是生锈的齿轮。泥壳在他脸上裂开缝隙,露出一丝疲倦却锐利如鹰的光芒。

他没看那校尉,目光穿透弥漫的水雾和嶙峋的岩石,投向了南方遥远的天际线——那是郢都方向!

汉水河道!

水线!

从这闸口奔涌而下的滔天浊流!

终于撕开了所有的束缚!

正裹挟着楚国西部门户鄢城崩塌的碎砖烂瓦、朽木浮尸、以及楚国这只高压锅最后的一口气——沿着天然地势的倾斜!

以不可阻挡之势!

朝着那条通往楚国心脏郢都的黄金水道——汉水!

汹涌奔去!

要将这锅已经煮烂的楚肉烂渣……一路推进到最中心的汤锅底!

“报……”

又一个身影踉跄冲上来,是那个背负巨大卷筒、面容清癯的工师!

双手捧着一片巨大的龟甲,龟甲上刻满了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般的水文印记和复杂计算符号,声音因极度的兴奋和嘶吼而劈叉:

“武安君!根据……根据最精密的计算!这场洪水……将裹挟摧毁鄢城的……全部……尸骸……杂物……一路顺畅无阻!

直冲云梦泽外缘!冲垮郢都水门!水流在郢城以下汇合,会形成巨大的沉积三角洲!

如同……如同锅底熬干后最后沉下来的——肉糜残渣!!!”

他激动得几乎站立不稳!

手中的龟甲都差点失手掉落!

白起。

他一直默默伫立在闸口旁最高、最干燥的一块突岩之上。

如同冥河中永不沉没的黑色礁石。

他那身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袍,在弥漫的水汽中微微飘动。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比脚下冷却的岩石更冷。

他那双清澈见底,却又如同深渊般摄人心魄的黑眸,正静静地凝视着脚下潭水中缓缓下沉的水位线。

仿佛能穿透这粘稠的死水,看到那些被水流挟裹着、一路碾向楚国心脏的朽木、浮尸……

以及最后堆积在郢都门户前那片庞大、粘稠、散发着死亡恶臭的——楚糜肉沼。

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

那骨节分明、仿佛能徒手捏碎精铁的手掌。

摊开。

掌心上方。

安静地躺着半截……被沸水煮熟、又被洪水挤压、呈现出一种诡异红白粉糯颜色的……巨大螃蟹腿。

那蟹腿足有婴孩手臂粗细。

粗壮的关节处还带着黑色的坚硬尖刺。

白色的肉瓣暴露在空气里,断口处露出粉糯的、被煮烂的肉质纤维。

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楚水河鲜特有的腥甜气息,混杂在这浓烈的地狱腥风里,若有若无地钻入鼻腔。

他低下头。

张嘴。轻轻一咬。

坚硬的蟹壳碎裂声!

清脆!利落!

在只剩瀑布低沉轰鸣的水潭边,如同死神的餐叉敲响了第一声清脆的钟响。

浓烈的腥甜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土壤的怪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蟹肉粉糯温热,带着一种……如同生食了尸骸血肉般的……原始力量感。

他慢慢咀嚼着。

将那点残存的蟹肉连同那股奇异的腥气一起,缓慢而坚定地咽下喉咙。

眼神依旧平静如水。

只是瞳孔深处那点寒芒,似乎更加冰冷凝练,隐隐映现出远方那道汉水蜿蜒汇入云梦泽……

一路畅通无阻地……通往那座此刻正被歌舞和海鲜香气淹没的……郢都章台殿的……金色水光图影。

一场从灶台底部掀起的、以血为汤、尸骸为糜的地狱盛宴。

正餐。

才刚开始炖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