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的青骓马踏碎晨霜时,归田驿站的木牌刚立起来。
他在驿站前支起三口大锅,米香混着柴火气飘出二里地。
有个光脚的小子凑过来,他便弯腰把冬衣披在人家肩上:“先喝碗热粥,再登记。”
“军爷,真能给田契?”昨天还缩在人群里的青布围裙妇人挤过来,怀里抱着个破布包,“我家那三亩地的文书,在这儿……”
杨再兴接过布包时,指腹触到里面硬邦邦的纸角。
他转身对身后的文吏点头:“先给这位阿嫂办。”余光瞥见七个穿着皂衣的人缩在墙角,怀里鼓鼓囊囊——那是粮册文吏,他早让戴宗的细作打听过,乌巢的粮账全在这七人手里。
“大人!”其中一个瘦子突然扑通跪下,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这是近三年的粮册,第七库确实只填了半层谷壳……”
杨再兴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他从怀里摸出枚竹牌,“协理员的职,你当得。”瘦子抬头时,眼里的光比晨露还亮——他想起昨夜在驿站,杨再兴说“会写字的人,该拿笔量地,不该拿笔骗人”。
戴宗混进乌巢时,身上还沾着溃兵的血。
他摸了摸怀里的共治印,那枚青铜小印硌得肋骨生疼。
转角处的草垛动了动,两个小校从里面钻出来,眼神警惕:“你是……”
“奉陛下口信。”戴宗压低声音,“今夜子时,开门者不杀,助守者同罪。”他把印塞进小校手里,“拿这个对暗号。”转身时,他听见其中一个小校小声说:“我家婆娘上个月收到鸿王府的布告,说欠的租子能抵田……”
子时三刻,乌巢侧门的门闩“咔嗒”一声落进草窠。
杨再兴的队伍鱼贯而入,每人手里举着竹牌,在夜色里泛着青白色的光。
守军举着火把的手直抖,有人喊“是昭雪牌!”,有人喊“别动手!”,淳于琼的亲兵撞开后堂门时,那老匹夫还抱着酒坛打呼噜。
观云殿的漏壶滴到第七百二十滴时,秦溪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他手里攥着半张烧焦的纸,边角还沾着黑灰:“陛下,截获李儒密信残片……并州伏兵……”
刘甸接过残片,烛火映得他眼底发亮。
他突然笑出声,笑声惊得檐下的雀儿扑棱棱飞起:“他以为我要争一仓粮?”
他提笔在笺纸上写得飞快,墨迹浸透了三层纸:“全军接管乌巢,开仓放粮,优先赈济周边饥民。另——在原址建‘归元第一昭雪书院’,即日招生,讲授律法、农政、识字。”写完掷笔,墨汁在案上溅开个小太阳。
“告诉李儒。”刘甸望着北方渐亮的天色,“我不走他设的路。我走的地方,本来就没有路。”
晨雾里,第一拨百姓已经扶老携幼走向粮仓。
有个白发老头举着竹牌喊:“走啊!鸿王爷开仓了!”他身后跟着个抱孩子的妇人,怀里的婴儿攥着块米饼,口水滴在竹牌上,把“昭雪”二字泡得发软。
冯胜站在观云台上,望着那片渐渐攒动的人群。
他摸了摸腰间的剑穗,突然想起《破巢九策》的最后一页还空着。
或许该添上:所谓破巢,不是拆了那堆木头,是让里面的鸟,自己想飞出去。
乌巢的粮仓大门在晨雾中吱呀打开时,冯胜的靴底碾过片带泥的竹牌。
他弯腰捡起,见上面用稚拙的笔迹写着“阿大的地”——那是昨天枣林村的小娃娃趁他不注意塞的。
“备马。”冯胜对亲兵道,“去乌巢。”他拍了拍腰间的策本,里面新添的纸页窸窣作响,“开仓第三日……该督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