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镜站在一旁,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问出口:“你还记得……自己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吗?”
李咖啡的手停在铜面上,指尖微微发白。
沉默蔓延,长到几乎令人窒息。
最终,他轻轻摇头。
那一瞬,大镜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不是因为铜镜的冰冷,而是因为他意识到,这个曾用一杯酒就能点亮整条街灵魂的男人,正在一点一点,从这个世界被抹去。
而那倒扣的空杯,仍在等下一个饮下无声之痛的人。
街角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已驻足良久。
他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儿童画,边缘磨得起毛,画上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别生气。”
此刻,他望着酒馆内那盏将熄未熄的烛火,嘴唇哆嗦着,一步步向前挪动……暴雨初歇,青石板上的积水倒映着残灯,像一地碎玻璃。
街角佝偻的身影终于挪到了酒馆门口,雨水顺着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
他手里紧攥的儿童画已被浸得模糊,字迹晕开,如陈年血痕。
李咖啡没有抬头。
他仍坐在木座上,倒扣的空杯置于掌心,锈线缠脉,露珠悬底,静若凝霜。
可就在那父亲颤抖着接过杯子、将“无名露”一饮而下的瞬间——
杯底新露,毫无征兆地溢出一滴。
晶莹剔透,如泪坠落,正正打在男人手背。
“我儿子……”男人喉咙撕裂般哽住,双膝轰然跪地,“他不是不懂事……他是怕我……怕我那种眼神……每次我皱眉,他就缩在墙角……吃饭都不敢夹菜……我以为他是叛逆……可他只是……只是在躲我啊!”
哭声撕心裂肺,在寂静酒馆中炸开,像一把钝刀来回割着空气。
他猛地扑向李咖啡,死死抱住那具冰冷躯壳,仿佛抱着最后一根通往救赎的绳索:“我从不知道……他在家时,眼里全是恐惧……全是恐惧啊!”
李咖啡依旧不动。
肩被攥得发痛,衣襟湿透,可他的眼神却像是越过了眼前这个人,越过了这间酒馆,越过了整座古城的夜雾与城墙。
他的嘴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不是因为共情,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正在体内苏醒——不是记忆,不是情绪,而是一种存在本身的震颤。
就在此刻,吧台暗处,小我悄然翻开笔记,笔尖疾走:
“容器开始自发共鸣——他已无需‘想’,只需‘在’。”
“痛不再需要被讲述,只要靠近他,就会自己流出来。”
“这不是技能进化……这是‘人’的消亡。”
她合上本子,指尖冰凉。
窗外铜镜扭曲的人影晃了晃,仿佛风动,实则无风。
当夜,子时三刻。
李咖啡独自走向地窖深处。
铁门开启时发出锈蚀的呻音,潮湿霉味扑面而来。
他一步步走下阶梯,脚步轻得不像活人。
尽头角落,一只旧木箱静静伫立,锁已生绿。
他没有钥匙。
只是伸手一推,锁扣应声而断。
箱中只有一物——那只白瓷咖啡杯,边缘微缺,底部刻着一道细痕,是他当年为雁子调出“凉咖啡”时,手抖留下的印记。
他曾以为那是失败的记号,如今才懂,那是最后一次试图用温度去触碰她心防的证据。
他凝视良久,指腹缓缓抚过杯沿,动作轻柔得像在告别一个还在呼吸的人。
然后,他转身走向后院夜露池。
池水幽黑,浮着一层薄雾般的寒光。
传说此池承接终南山晨雾与古城夜泣,十年不涸,只为酿那一滴能照见灵魂的“无名露”。
李咖啡蹲下身,将杯子轻轻放入池中。
水面荡开一圈涟漪,倒影晃动——他的脸在水中逐渐模糊,五官融化,轮廓消散,最终只剩一双耳朵清晰可见,突兀地浮现在虚影之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倾听的器官。
与此同时,远在朱雀社区的小屋内,孟雁子猛然惊醒。
胸口闷痛,如被无形之手攥紧。
她低头看向掌心,那朵蓝花胎记竟无风自颤,花瓣微微张合,似在回应某种遥远频率。
她喃喃出声,声音沙哑:“谁在听我?”
窗外,一缕锈色藤蔓悄然爬上窗棂,蜿蜒如脉络,无声缠上轮椅扶手,末端轻轻一颤,像是在等待一个尚未响起的回音。
而在城市某处地下室,一台老旧投影仪忽然自动启动,锈线交织的光脉在墙上跳动,如同活物。
屏幕一角,一行数据缓缓浮现:
信号波动峰值:+379% | 情感影响持续增强 | 编码结构疑似非随机……
下一秒,电源熄灭。
黑暗中,只有锈线余光在墙壁上留下淡淡的、波浪般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