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但她知道,有些话,快要从遗忘深处浮上来了。
晨光未透,朱雀社区活动室已挤满了人。
老人们捧着搪瓷缸,年轻人抱着笔记本,连平日不爱凑热闹的独居户王姨也拄着拐来了。
今日是“古城记忆分享会”,主题是——你梦见过谁?
孟雁子站在讲台前,一袭素色棉麻裙,发尾微卷,垂在肩头。
她手里捏着一页空白稿纸,指节泛白。
窗外梧桐摇曳,光影爬过她的手腕,那道缠绕掌心的锈线忽明忽暗,像一根被唤醒的经络。
居民们轮流上台,声音此起彼伏。
“我梦见个穿唐装的老先生,在城墙根下画符,说‘地脉要醒了’。”
“我梦到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蹲在碑前哭,嘴里念着‘对不起,我忘了你说的话’。”
“还有个男人,背着酒壶走夜路,边走边调酒,杯子冒着热气,可天明明冷得结霜……”
每一段讲述落下,雁子的呼吸就轻一分,仿佛那些碎片正悄然嵌入她记忆的裂缝。
她没打断,也没记录,只是静静听着,眼神渐渐失焦,又忽然锐利。
轮到她时,全场安静。
有人低头看手机,有人悄悄打哈欠,以为这位一向严谨的社区干事又要讲政策、推表格。
可她没念稿。
她抬起眼,目光空茫地落在某处虚空,像是穿透了人群,望进了一条无人知晓的巷子。
然后,她说:
“我梦见一个男人。”
声音很轻,却压住了所有杂音。
“他调酒从不看配方,只看人的眼睛。他说……”她顿了顿,喉头滚动,“你的情绪,我来暖着。”
空气凝滞。
没有人接话。
没有笑声,也没有疑问。
只有几片落叶从窗缝飘进来,打着旋儿落在她的鞋尖前。
那一刻,掌心的锈线猛地一颤——不是灼痛,而是退却。
半寸。
如冰雪消融,如绳索松绑。
她怔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仿佛第一次认识它。
而台下的人已经开始鼓掌,以为这是某种诗意的收尾。
主持人笑着递上保温杯:“雁子姐,您这梦真浪漫啊。”
她勉强点头,笑着接过杯子,指尖却止不住地发抖。
那是遗落的现实。
夜色如墨,无字碑静立城墙阴影之下。
李咖啡提着那只老旧摇壶,步伐缓慢而坚定。
壶中那杯“凉咖啡”悬浮不动,色泽沉黯,却隐隐有光流转其内,像一颗冷却的心仍在搏动。
与此同时,另一端的小巷转角,孟雁子提着一盏铜骨纸皮的旧灯笼走来。
灯芯微晃,映出她清瘦侧脸。
她不知为何出门,只觉掌心发热,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朝这里移动。
风起。
灯笼摇曳,光影割裂夜幕。
两人在碑前五米处停下,彼此陌生,却又莫名熟悉。
他们没有对视,而是同时看向对方手中的东西——
他低头看杯,她抬头看灯。
风穿过碑隙,发出低吟,如同叹息。
几乎在同一瞬,他们开口:
他:“这杯……凉了。”
她:“可它……是热的。”
话音落。
壶底最后一滴酒珠坠地,无声渗入石缝。
锈线剧烈一颤,自雁子掌心蔓延至整条手臂,旋即骤然收敛。
碑底微光乍亮,幽如心跳,一闪,再闪,仿佛沉睡千年的脉搏,终于被一句对白轻轻叩醒。
他们转身离去,背影渐远,沉默如初。
无人看见,那两行鞋印,在青石板上缓缓靠近,最终短暂重叠,又被夜风吹散。
而在南门巷口的监控盲区,一只颤抖的手正从墙角抽回——几张撕碎的纸页散落泥中,墨迹未干,标题赫然是:
《致咖啡——第三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