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咖啡低头,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着,杯壁凝出细密的水珠,像清晨未散的雾。
他盯着酒液里浮动的光斑,突然想起雁子总说他调的酒“太精致”,像博物馆里的瓷器,“可生活里的甜,不就是油泼面烫嘴时哈气,是晾在窗外的校服蹭了墙灰,是……”她当时踮脚戳他胸口,“是没那么完美的东西。”
“这杯,叫‘晨安’。”他说。
第一位客人是常来修伞的陈伯。
老人刚跨进门槛就抽了抽鼻子:“这味儿……”他端起杯子抿了口,喉结动了动,眼尾的皱纹慢慢洇湿,“像我家那口子还在时,她总在这时候喊我‘老陈,饭好了’。”他用袖口抹了把脸,笑出颗缺了的门牙,“怪了,我都十年没想起这事儿了。”
李咖啡的手在吧台上撑出白印。
他没加催泪的苦精,没放怀旧的香草,可这杯酒自己“认”出了陈伯的日常——就像雁子能记住他所有没回复的消息,却记不住他藏在糖罐里的半块桂花糕。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酒馆时,小酿突然发出声惊呼。
李咖啡凑过去,见酒谱残页上的墨痕正在洇开,新的字迹像春草般钻出来:“七情可谱,日常无名;唯无名者,最久长。”
“你奶奶当年不敢调‘日常’,”阿香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她怕一旦懂了平凡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去轰轰烈烈的爱。”她望着窗外追逐风筝的孩子们,笑声撞在青砖墙上反弹回来,“可你看,那些轰轰烈烈的,最后不都成了‘早上吃啥’‘晚上几点睡’?”
李咖啡突然笑了。
他想起雁子总说他“逃避”,其实他逃避的不是爱,是爱里那些琐碎的“必须”——必须记住纪念日,必须调对情绪,必须把未来写成计划书。
可真正的爱,或许是他忘了买玫瑰时,雁子塞给他的糖炒栗子;是他调砸酒时,她举着铜匙说“再试一次”;是她走那天,在标签上写“热饮,勿凉”。
夜色漫进酒馆时,李咖啡又调了杯酒。
这次他没看酒谱,没管小酿的仪器,只是把“晨安”的余温兑了点暮色,加了勺归碑下的晚风。
酒入杯的瞬间,他轻声说:“晚归。”
他捧着杯子走到酒吧台前。
月光从天窗洒下来,照见吧台凹槽里那杯无形的“凉咖啡”——杯壁的水珠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有人悄悄碰了它一下。
“你走了,可你教会我——”他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酒里的茉莉,“酒不用多特别,只要有人愿意喝完。”
窗外突然闪过道金光。
李咖啡抬头,归碑方向的天空像被谁撒了把金粉,转瞬又隐没在夜色里,像声轻轻的“嗯”。
子夜的风钻进地窖时,李咖啡抱着残谱蜷在木凳上。
烛火在谱页上跳着,把“再见”两个字映得忽明忽暗。
这杯酒他已经调了七日,每夜都差那么一点——像雁子留在铜匙上的温度,像“凉咖啡”杯壁的水珠,像所有说不出口的“下次见”。
他摸出那枚刻着“雁”字的铜匙,放在残谱旁。
月光从透气窗漏进来,照亮匙柄上磨得发亮的刻痕,也照亮谱页最下方新浮现的一行小字:“要告别,先学会好好说‘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