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夕阳里走到老电家时,门半开着。
老人正踮脚擦拭老式广播机,花镜滑到鼻尖,后颈的老年斑在逆光里像枚枚褐色的星子。雁子来啦,他头也不回,我就知道你要找我。
广播机的铁皮在他手下泛着温润的光。
老电从抽屉里摸出一盘磁带,外壳包着泛黄的报纸:98年你妈领奖那天,我偷偷录的。
台里不让私录,可我想着,这么好的姑娘,总得留点声音。
磁带在雁子家的老播放器里转得很慢。
电流杂音持续了二十秒,突然炸出清晰的女声:谢谢组织信任,我会继续认真记好每一条医嘱。
是母亲的声音。
雁子死死捂住嘴,眼泪砸在磁带盒上。
她记得这句话,记得每个字的平仄,可记忆里母亲的脸始终被药瓶标签覆盖——白色的、蓝色的、带十字标记的,像层透明的膜。
此刻那层膜突然裂开道缝,她看见穿蓝裙子的女人站在阳光下,裙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白色的鞋尖。
凌晨两点,林医生助手的消息弹出来时,雁子正盯着电脑里的记忆档案。
对话框里是张模糊的脑图,她的脑区有块明显的灰斑,周围标注着逆向侵蚀。
近三年您是唯一一例,助手的语音带着紧张的气音,别人是记忆流失,您是......被记忆撑破了。
小忆老师的主动遗忘法,可能不是放弃,是自救。
雁子盯着灰斑,喉咙发紧:如果我删掉一段关于李咖啡的记忆,能拿回一段关于我自己的吗?
语音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三分钟。
最后发来的消息是:理论上,记忆空间是守恒的。
深夜的工坊飘着槐花香。
雁子把两段录音拖进回收站:一段是李咖啡在视频里说我在阿姆斯特丹梦见它开花了,另一段是七岁的自己背药瓶标签的童声。
她闭了闭眼睛,按下删除键。
头痛像潮水般涌来。
雁子扶住吧台,眼前的灰白裂痕剧烈跳动,仿佛在挣扎着不肯退去。
她数到第十七个心跳时,裂痕突然像被抽走了线,一寸寸缩成细点,消失在视网膜边缘。
她颤抖着翻开日记,笔尖悬在day 15的位置。
墨迹落下时,记忆突然涌进来——母亲的蓝裙子在阳光下泛着涟漪,像一片海;李咖啡调时,袖口沾着酒渍冲她笑;秦奶奶捏的风筝面塑,尾巴上系着红绳。
月光透过气窗落在双生槐上。
雁子抬头,第三棵槐树的空坑在夜色里像只黑洞,比昨天深了一寸。
她伸手摸向胸前的录音笔,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
明天,她想,该把这些故事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