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浪把画笔往裤腰上一插：“删？当年老酒馆着火，我蹲在废墟里捡琴键纸，烧糊的纸味我能记一辈子。痛苦才是真实的，美化是第二次毁灭！”他突然压低声音，“再说了……”他指了指酒馆里的人影，“那杯‘未温’为什么叫未温？因为有些温暖，本来就该带着凉的底色。”
小柯没有接话，转身时袖子蹭掉了投影仪的开关。
屏幕上突然跳出画面：李咖啡在调“共处”酒，酒液在杯里转着转着，他的手猛地一抖，暗红的血珠溅在冰球上，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雁子喉咙发紧，正要移开视线，却见小柯背过身，迅速从相机里抽出一张内存卡，弯腰塞进吧台地砖下的防水袋——那是他藏了三年的“保险”，每次说“万一哪天需要真相”时，眼睛就亮得像星星一样。
揭牌仪式来得比预想中要快。
周晓芸举着铜匾站在最前面，阳光终于穿透晨雾，在“试点”两个字上镀了层金边。
她递来的文件封皮印着《民间记忆空间运营指南》，翻到第二页，雁子看见加粗的第一条：“配方共享，少加糖——甜得浅一点，才记得住苦。”
“这是你写的。”周晓芸望着李咖啡，“那天你说‘蜜要浮着’，我记着呢。”
李咖啡从帆布包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磨得发毛。
他轻轻推到周晓芸面前：“我妈许婉如的巡演合同副本。她走的时候说‘音乐是流动的记忆’，现在……”他的喉结动了动，“现在该轮到你们说这句话了。”
周晓芸翻开信封，里面掉出一张老照片：穿喇叭裤的女人抱着吉他站在老酒馆门口，身后是没被烧毁的半面墙。
她抬头时，眼角泛着水光：“这次，我们不会让记忆再流浪了。”
人群散得很慢。
阿浪举着酒瓶挨个碰杯，小柯的相机闪个不停，连总说“酒是穿肠毒药”的秦奶奶都凑过来，摸了摸铜匾上的字。
雁子擦着吧台，抹布在木纹里打了个转，突然碰到一块凸起——她抠开铜壶底部的暗格，里面躺着一张字条，字迹歪歪扭扭，像被风吹过的蒲公英：“我不调酒了，但我还在。”
她把字条按回暗格里，没有再看第二眼。
夕阳透过双生槐的枝叶洒进来，在“未温”的配方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风从后窗吹进来，掀起几页稿纸，露出最底下一行铅笔字：“留给记不住所有，却愿意等春天的人。”
锁门时，她听见巷口传来“笃、笃”的拐杖声。
回头望去，晨雾已经散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往工坊方向挪动，银白的头发在风里颤动着，像朵不肯凋谢的槐花。
秦奶奶的拐杖尖点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敲得人心发颤。
她停在“西槐巷记忆调酒工坊”的铜匾下，抬起枯枝似的手，轻轻碰了碰“调”字——那是她儿子生前最爱的字，也是她等了二十年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