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出刻刀,在吧台边缘轻轻凿——那里已经有了老弦的“故事没断”,程砚秋的“春天的风”,此刻要添的是:“给所有终于敢停下的手,和终于敢开始的人。”
老弦的胡琴声就是这时飘来的。
西槐巷茶馆的门帘被风掀起,他坐在最里间的竹椅上,琴筒搁在膝头,弓弦擦过马尾的声响像雨丝落进青瓦。
拉的是《三娘教子》最后一段,调子比往日缓了些,尾音却清亮得像撞响的铜铃。
“弦断了,不必修。”他放下胡琴时,琴身还在微微震颤。
琴弦在第十七个音上崩了,断口处闪着细光,“可故事没断,你们接着讲。”
大周接过胡琴,手背上的老年斑跟着颤:“您这是…要走?”
老弦摸出盲杖,竹节磨得发亮:“去女儿家带外孙,那小娃娃总揪我胡子,说要听‘吱呀吱呀’的琴。”他起身时,茶盏里的水晃出涟漪,“等他会说话了,我带他来听你们讲新故事。”
茶馆外的阳光正浓。
老弦的背影融进晨光里时,盲杖点地的“笃笃”声渐渐远了,却像颗种子落进泥土,在每个人心里发了芽。
雁子贴公告栏时,胶水刷得格外仔细。
“朱雀门春季生活提案”几个字是她用毛笔写的,墨色浓淡不均,倒比从前电脑打印的规整字多了人气。
提案最后一段她改了七遍,最终写的是:“我不再记住所有人的话,但我愿意听每一次新的开口。”
小禾抱着笔记本站在旁边,看她点击“删除”键,把最后一个备份文件夹送进回收站。
“不怕忘了初心?”她轻声问。
雁子望着窗外的双生槐。
新芽已经展开两片嫩叶,在风里轻轻摇晃:“初心不是记在脑子里的……是长在土里的。”她转身时,阳光穿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就像这树,根扎深了,往哪长都是初心。”
清明前一天的雨来得突然。
李咖啡在吧台擦杯子时,手机屏幕亮了又亮。
他点开消息,是雁子的对话框:“新酒调好了?”
“调了新酒,这次用右手。”他打字的手顿了顿,又加一句,“因为这次,我想让你看见我的手。”
雁子站在城墙根时,雨已经停了。
记忆馆的工地亮起整片暖光,像把星星揉碎了撒在地上。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李咖啡的消息。
风掀起她的衣角,一片嫩叶飘进掌心,脉络清晰得像封写了十年的信。
“那下次见面,我带春天来。”她对着城墙轻声说。
城砖上有新刻的字,是孩子们的蜡笔画拓印的——最显眼的那幅,画着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头顶飘着歪歪扭扭的字:“春天在手心”。
夜渐深时,第一滴雨落在西槐巷的青石板上。
雨丝很细,像谁在天上纺线,把旧巷子洗得透亮。
老井的水面荡开涟漪,倒映着记忆馆的暖光,还有双生槐新抽的芽。
暴雨停歇后的清晨,西槐巷像被洗过一遍的旧胶片。
褪色的砖墙、发亮的青瓦、挂着水珠的槐叶,都清晰得像刚被谁轻轻擦过。
有人推开窗户,飘出热豆浆的香气;有孩子举着纸船跑过,红绳辫梢扫过墙根的雏菊。
而在城墙角的老槐树下,有张被雨打湿的便签正慢慢展开。
上面的字晕开了些,却还能看清:“像终于敢说出口的‘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