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领导发话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驳了杨厂长的面子。
只能一边嘴里喊着“抱歉、借过”,一边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乖乖地挪着屁股,挤到了那个显眼的位置上坐下。
“咳咳。”
聂书记见人到齐了,清了清嗓子,敲了敲话筒。
“好了,人都差不多到齐了。”
“靠门的同志,把门从里边带上。咱们长话短说。”
聂书记这一发话,原本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挺直了身子,拿起了手中的笔和记录本,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今天晚上,临下班那会儿。”
聂书记沉着脸,目光扫视全场。
“咱们厂门口,出了件稀罕事儿,堪比那戏文里的‘秦香莲当街拦驾’!”
“事情经过,我大致跟同志们讲述一下。”
“就是咱们厂,前几天出了一个严重违法乱纪的工人——贾东旭。”
提到这个名字,聂书记的语气冷了几分。
“当然了,目前这个叫贾东旭的,已经被移交公安机关。”
“根据那边的反馈,案情确凿,吃一颗花生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此话一出,会场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有些知情的领导,瞬间把目光投向了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的方源身上。
方源面色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跟他有关的事儿,只是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
在这个年代,想要开除一个在岗工人,流程其实非常复杂。
至少要召开两次党委会,形成正式的会议记录,再提交上级部门做出批示,之后再全厂公示,这事儿才能作数。
这流程之繁琐,跟后世开除一个公务员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了,像贾东旭这种涉嫌重大刑事犯罪、被移交公安机关审查的,可以走特殊流程,特事特办。
但既然是走流程,一些必要的手续和时间,终归是要有的。
这会儿,在场的绝大多数中层干部,对这事儿的具体内情,还是一头雾水。
杨厂长接过聂书记的话茬,开口解释道:
“这个贾东旭,携私报复、买凶杀人,性质极其恶劣!”
“公安那边已经坐实了证据,开除厂籍,那是必然的!”
说到这里,杨卫国顿了顿,眉头皱了起来。
“但现在……出了个特殊情况。”
“贾东旭家里,还有个刚刚生产的媳妇,以及两个幼龄的孩子。”
“就在刚才,人家家属……也就是那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抱着孩子,直接跪在了咱们厂门口。”
“也不说给自家男人求情,就跪在那儿哭。”
“说是……求厂里给孤儿寡母一条活路,赏口饭吃。”
“哼!”
杨厂长话还没说完,坐在另一头的纪委秦书记就冷哼一声,发了话。
“给个活路?怎么给?”
秦书记是个黑脸汉子,脾气出了名的硬。
他把钢笔往桌上一拍。
“要是以后厂里还有跟他贾东旭一样,违法犯罪的,是不是也能仗着‘没活路、没饭吃’的借口,拖家带口地求告上门?”
“党纪国法是红线!既然他敢踩,就要有家破人亡的觉悟!”
“否则,往后人人都拿他贾东旭当例子,有样学样,我们纪委、监委,还有公安、保卫科的工作,还要不要做了?!”
秦书记越说越激动,声色俱厉。
“纪委监委,就是一把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利剑!是用来警示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别伸手,伸手必被捉!”
“你杨厂长金口一开,就要给那些违法犯罪分子的家属‘特殊照顾’。”
“这算什么?这是给犯罪分子上一层保护伞!是给他们免除后顾之忧!”
这番话,说得极重。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杨卫国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被秦书记这顶大帽子扣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一直笑眯眯的李怀德,终于开了口。
他端起茶杯,笑呵呵地打了个圆场。
“哎呀,秦书记,消消气,消消气。”
“您啊,这是误解杨厂长的意思了。”
李怀德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贾东旭违法犯罪,那是铁案。不管是开除厂籍,还是牢底坐穿,那都是他罪有应得,没人替他喊冤。”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他的这个家属,应该怎么处理。”
李怀德放下茶杯,目光闪烁。
“毕竟,人家往厂门口那么一跪,又刚生了孩子,那个惨状……舆情汹涌啊。”
“现在厂里还有很多不明真相的工人,都在同情她呢。”
“要是处理不好,容易激化矛盾,影响生产。”
李怀德看向众人,抛出了自己的方案。
“我跟杨厂长的想法是——尽快解决,平息事态。”
“能不能……先给个临时工的名额,让她先干着?”
“一来,堵住悠悠众口,显示咱们厂的人道主义关怀。”
“二来嘛……”
李怀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等过阵子,风头过去了,没人关注了。”
“咱们再找个理由,把人开革出去,不就完了?”
说完,他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了方源身上。
“大家伙儿觉得,这个法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