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盟约的墨迹尚未在羊皮纸上干透，“黑郁金香号”与“黎明号”已在北大陆边缘的浓雾中铺开微妙的平衡。灰白带腥的雾气愈发浓稠，像被搅浑的沥青，每一缕都仿佛在酝酿着未知的凶险，两艘船便这样载着各自的心思，向着“幽灵帝国”可能显现的坐标缓缓推进。
为了所谓的“协同规划”——至少夜月·史密斯是这么向教会文书汇报的，实则不过是想在那位作风诡异的盟友面前刷足存在感——经过几轮夹杂着海风啸叫的风语传讯，格尔曼·斯帕罗终于点头，同意短暂登上“黎明号”。
当格尔曼的皮靴踏上连接两船的跳板，最终落在“黎明号”光洁得能映出雾色的甲板时，这位以疯狂冒险家人设行走海上、见惯了尸山血海与诡异仪式的“世界”先生，竟罕见地陷入了三秒的沉默。这沉默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与微蹙的眉峰间流转，比任何惊叹都更能说明眼前景象的反常。
甲板中央，副船长夜月正挽着制服袖口，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他手中攥着一块硕大的海绵，海绵上沾着的清洁泡沫泛着细碎的银光，像是掺了磨碎的月光。这位序列6的“黎明骑士”、教会特派专员，此刻正以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俯身擦拭着甲板缝隙里一处——在格尔曼灵性视觉中都几乎难以捕捉的污渍。
他的动作精准得如同在进行剑术演练，每一次擦拭都沿着固定的轨迹，力道均匀，眼神锐利如鹰隼锁定猎物，仿佛面前的不是一块木板，而是需要以圣光裁决的邪恶。口中还在低声呢喃，字句被海风卷得支离破碎，却仍能听清核心的执念：“污秽……混乱……必须归于秩序……完美的平面……”
稀薄的阳光拼尽全力穿透雾层，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与那团诡异的泡沫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晕。这画面荒诞又透着股莫名的肃穆，让见惯了超凡诡谲的格尔曼都觉得有些无从定义。
夜月的脑海里，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喧闹的“议会”。
【深渊之力】的咆哮几乎要震裂他的耳膜：“蠢货！你在做什么？在格尔曼·斯帕罗面前！序列6的强者！你该用深渊的低语让他战栗，用睥睨的眼神压垮他，而不是像个码头清洁工一样擦甲板！本尊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死灵导师】的声音则冷静如冰，带着数据分析的质感：“目标灵性波动出现紊乱，认知受到显着冲击。反常行为产生的干扰效果，或许比正面威慑更有效。”
【风眷者】的意念里满是孩童般的好奇：“他擦过的地方，气流都变顺畅了呢……要不我召阵风帮他吹干？这样能快不少。”
【邪神污染】的低语则扭曲又陶醉，像是在咏叹一首疯狂的诗：“于凡俗中践行极致的偏执，在秩序的外壳下藏着崩坏的内核……矛盾的美感，令人沉醉……”
这些声音在夜月脑中碰撞交织，他却像未闻一般，指尖的力道甚至加重了几分。这并非单纯的洁癖，而是序列6“恶魔”魔药开始消化后，烙在他灵魂深处的印记。自从那份“冷血”“张扬意志”“善用万物为刃”的特质融入骨血，他便对“秩序”生出一种近乎变态的偏执——尤其是洁净与规整。在他眼中，任何一点污秽都是对意志的挑衅，必须被仲裁、被清除。擦甲板，不过是将“恶魔”的破坏欲与控制欲，以一种相对“文明”却足够社死的方式宣泄出来。
格尔曼沉默着走到距离夜月五步远的地方，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冰冷的眸光在夜月、海绵与光可鉴人的甲板间反复扫过，高速运转的大脑已列出数种可能性：
伪装？用这种反常到离谱的姿态降低警惕？但这与夜月以往“热心前辈”“专业专员”的人设截然不同，伪装成本过高，不符合逻辑。
仪式？某种需要借清洁施展的魔法？他开启灵性视觉扫过三遍，未发现丝毫异常的灵性汇聚，排除。
他真的只是在擦甲板？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格尔曼的思维出现了0.1秒的凝滞，仿佛被海风冻住了齿轮。
精神污染？结合夜月过往种种画风清奇的表现，这个可能性……确实不能忽视。
最终，格尔曼选择了最稳妥的应对。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没有波澜的深海：“史密斯先生，这待客之道，很独特。”
夜月这才像是刚察觉他的到来，猛地抬头，脸上瞬间切换出“专注被打断的不悦”与“见到盟友的欣喜”两种情绪，糅合成一种格外复杂的表情。他顺手一扬，海绵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噗通”一声落进旁边一个标注着“待净化污渍容器”的木桶里，分毫不差。
“斯帕罗先生，你可算来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自然得仿佛刚才趴在甲板上的是另一个人，“欢迎登船。别介意，只是个人习惯——保持战斗环境整洁，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干扰。”
他一边引着格尔曼往船长室走，一边扭头对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水手吩咐：“通知下去，甲板维持一级洁净标准。尤其是左舷第三块木板边缘，还有残留的油脂，大概……0.3微米厚，我回来前必须处理干净。”
水手猛地回神，挺直腰板大声应道：“是，副船长！”可转身离去时，脚步都有些发飘——谁能告诉他们，“微米”这种只有炼金实验室才会提的单位，怎么会用在擦甲板上？
夜月的灵魂深处，【恶魔】的意志传来一阵舒坦的震颤，像被顺毛的猛兽终于安分下来。他清晰地感觉到，魔药的消化度悄然提升了1%，如今已到22%——于细微处践行秩序，张扬洁净的意志，这正是“恶魔”扮演的一环，虽然方式奇特，效果却意外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