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转过身，对身后书吏道：“把东仓垦荒名册拿来。”
书吏赶紧递上一卷竹简。陆昭翻开，念道：“李大根，原屯田户，服役两年零四个月，去年期满返乡，授良田三十亩，现为乡里粮曹佐吏。王阿牛，服役三年整，考核甲等，补缺县仓监守。张石头，父亡母病，自愿延役一年换双份田契，已于上月携家迁居南岗定居。”
他合上竹简，扫视一圈：“这三人，你们认识吗？都是从这儿走出去的。要是真想坑人，何必让他们当吏？直接发到前线填壕沟不更省事？”
没人吭声。
这时郭嘉晃悠悠从侧廊出来，手里拎着个酒囊，肩上搭着件皱巴巴的深衣。
“哎哟，这么热闹？”他打了个哈欠，往讲台上一靠，“我还以为谁在骂我呢。”
有认得他的家长小声嘀咕：“这不是那位喝醉了也能算账的先生吗？”
郭嘉咧嘴一笑：“我没醉，就是腿懒。不过你们要是不信陆君的话，我可以给你们算笔账。”
他掏出随身带的小木板，拿炭笔刷刷写起来：“一家五口，分田二十亩，头年免租，官府借种粮十石，牛力可租用。若勤恳耕作，三年后还清借贷，余粮至少六十石。六十石是什么概念？够买县城一间铺面，或者送两个孩子进学堂读十年书。”
他抬头看着那群人：“你们说，这叫压榨，那什么叫活路？”
有个老太太颤巍巍举手：“可……可人家说，进了军户，子孙都要当兵……”
郭嘉哈哈一笑，从怀里抽出一张纸：“这是去年学堂考绩榜。前十名里，七个是归义营出身，五个现在已经是乡亭小吏。你孙子要是能考上前五，明年就能管一里户籍。你要真怕他当兵，不如天天盯着他背书。”
底下有人笑了。
陆昭接过话：“我再重申一遍——屯田军户制，不是征役，是选择。愿意种地的，好好种，三年一轮换，绝不断你生计；想让孩子往上走的，学堂敞开大门，成绩说了算。我不看门第，不查祖宗三代，只看这个人有没有本事、肯不肯干。”
他顿了顿，语气沉下来：“但有些人，自己占着千顷良田，请十个教书先生教一个少爷，却跑来说我们诱民为兵。我就想问问——你们家的儿子，怎么不去报名？是不是觉得，只有穷人的命，才配用来守疆土？”
人群彻底安静了。
过了会儿，有个年轻学生站起来，声音不大但清楚：“陆君，我……我不想退学。我家的地才刚翻完，弟弟也能上学了。我不想再过冬天吃不上热粥的日子。”
另一个接着说：“我也留下。我要考吏试，将来替爹娘争口气。”
家长们你看我我看你，刚才那个拍桌子的汉子低下头，默默把包袱背回肩上。
陆昭看向郭嘉：“明天起，把这份名册抄十份，贴在各乡里门口。再找几个识字的老夫子，轮流在市集上讲政策。谁要说错了，当场纠正。”
“还得加一条。”郭嘉灌了口酒，“以后凡是来闹事的，先问一句——你家有没有人报过名？没报过的，不准说话。免得有些人，自己不想改命，还非拦着别人爬梯子。”
陆昭笑了：“行，就按你说的办。”
散了人群后，陆昭没走。他在学堂廊下找了张矮凳坐下，从怀里摸出一本破旧的《齐民要术》抄本。
一个瘦小的少年犹豫着靠近：“陆……陆君，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
“书里说‘深耕易耨’，可我们那儿土硬，牛都拉不动犁，咋办？”
陆昭翻开一页，指着一行小字：“看见没？这里写着‘山地用镢，次于犁功’。你们可以先用镢头开沟，种些耐旱的黍稷，等土松了再引水改良。”
少年眼睛亮了：“真的能行？”
“当然。”陆昭合上书，“种地和做人一样，不怕慢，就怕站。你肯问，就已经比昨天强了一分。”
郭嘉站在院门口，看了会儿，摇摇头走了。临出门嘟囔了一句：“这学堂，比战场还难守。”
赵云带着羽林卫巡查最后一圈，确认再无异样，正准备撤，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讲堂内灯火未熄，陆昭还在低头翻书，少年坐在对面，认真记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