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遣武臣北征时,还发生了一段小插曲,暴露了陈胜作为起义领袖的局限性,也为日后埋下了隐患。
张耳和陈余,可不是普通的武夫。他们曾是魏国信陵君的门客(虽然是辈分比较低的),见识过真正的贵族做派,肚子里有墨水,脑子里有算计。他们看出陈胜急于称王,格局似乎不够宏大,便找了个机会,向陈胜进言。
张耳(或许是他,也可能是陈余,史书记载略有出入)委婉地说道:“大王举梁、楚而西,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杰及地形,愿请奇兵北略赵地。”(大王您兴起于梁楚之地,一心西进入关,还没来得及收复河北。我们曾经在赵国游历,熟悉那里的豪杰和地形,希望您能派一支军队北上攻取赵地。)
这话本身没问题,陈胜也采纳了,派了武臣和他们一起去。
但紧接着,他们又提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建议:“于此时而不立六国后,何以示天下之广?何以令诸侯之从?大王诚能立六国之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也。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则帝业成矣。”(在现在这个时机,如果不立六国的后代为王,凭什么向天下显示您的博大?凭什么让诸侯归附您呢?如果您真能立六国后代为王,就等于给自己培植党羽,为秦国增加敌人。敌人多了力量就分散,同盟多了军队就强大。这样一来,野外没有秦兵对抗,县城没有人守城,就可以诛灭暴秦,占领咸阳,号令诸侯。诸侯国灭亡后又得以复立,再用恩德使他们心服,那么帝王大业就成功了。)
这番话,核心思想就是“统一战线”,借助六国旧贵族的力量,共同反秦,先把蛋糕做大,再来谈分配。
平心而论,在反秦初期,这未必不是一条快速壮大势力、减少阻力的策略。
然而,陈胜的反应却很能体现他的出身和心态。
他听着张耳、陈余引经据典、文绉绉的建议,眉头微微皱起。他内心深处,对那些所谓的“六国之后”、天生的贵族,有着本能的不信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他陈胜能当王,靠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胆气,是靠自己和兄弟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凭什么要去立那些早已没落、只会躲在后面指手画脚的旧贵族?
他更信任的,是像吴广、葛婴这样,从一开始就跟着他一起豁出性命的贫贱兄弟。他觉得,权力和地盘,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于是,他摆了摆手,语气虽然客气,但态度却很坚决:“二位先生所言,自有道理。然今我等初起,当以猛火燎原,以我张楚之威,扫荡群丑!立六国之后……容后再议吧!”
“容后再议”,基本上就是委婉的拒绝。
张耳和陈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和了然。他们明白了,这位“张楚王”,虽有冲天之志,却未必有容人之量和帝王格局。他更像个……扩大了版的山大王。跟着他,或许能一时得势,但长远来看,恐怕难成大事。
这个小小的芥蒂,如同第一道细微的裂痕,出现在了看似团结的“张楚”政权内部。武臣、张耳、陈余这支北征军,从出发的那一刻起,就隐隐带上了一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甚至未来可能自立门户的苗头。
当然,此时的陈胜并未太过在意。他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西进的主方向上。
他任命假王吴广,亲自统领起义军主力,西进攻打战略要地——荥阳!
荥阳,位于敖仓之畔。敖仓是秦帝国在中原地区最大的粮仓,囤积着无数粮食。拿下荥阳,就等于掐断了秦军关东部队的一个重要粮草补给站,更能以此为基础,叩响进入关中的东大门——函谷关!
吴广意气风发,率领着浩浩荡荡的主力部队,高擎“张楚”和“假王吴”的大旗,直扑荥阳而去。他要用胜利,来回报陈胜的信任,来实现他们共同“诛暴秦”的梦想!
烽火,已经从东方熊熊燃起,那灼热的火焰,正带着毁灭与重建的双重力量,向着帝国的心脏——咸阳,毫不留情地蔓延过去。
而此时的咸阳宫内,那位“指鹿为马”的丞相赵高,和那位只知道斗蟋蟀的皇帝胡亥,是否已经感受到了这扑面而来的热浪呢?
与此同时,在广袤的帝国版图上,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陈胜吴广掀起的这场风暴。有人恐惧,有人观望,也有人……摩拳擦掌,准备加入这场推翻暴秦的盛宴。
在东南的吴中之地,就有一对叔侄,看着北方传来的消息,眼中燃起了复仇的火焰和前所未有的野心。他们姓项,一个叫项梁,一个叫项羽。
江东的猛虎,即将出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