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嬴政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他“受命于天”的证明!连山中的树木,都要在他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护佑于他!这恰恰说明,他嬴政,就是天选之子!这场风雨,或许正是为了彰显他与其他凡夫俗子的不同——唯有他,能得到这天地万物的庇护和认可!
一种掌控一切、连自然造物亦能为其所用的豪情,再次涌上心头。刚才因狼狈而产生的那一丝羞恼,此刻转化为了彰显权力的冲动。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也让他自己相信:他,秦始皇嬴政的权威,不仅凌驾于凡人之上,同样可以凌驾于这自然万物之上!他可以封赏功臣,可以惩罚罪人,同样,也可以赐予一棵树无上的荣光!
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约半个时辰后,暴雨渐歇,狂风也变成了轻柔的山风。乌云散开,阳光重新洒落,被洗涤过的泰山,显得格外青翠欲滴。只有满地狼藉的泥泞和众人湿漉漉的衣衫,证明着刚才那场天地之威的真实性。
臣子们终于松了口气,开始整理衣冠,虽然效果甚微。侍卫们则忙着重新整队,清理道路。
嬴政却并未立刻下令继续前行。他再次走到那棵大松树下,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潮湿而粗糙的树干,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亲昵的意味,但眼神却依旧是居高临下的。
所有臣子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不知道皇帝意欲何为。
只见嬴政转过身,面向众臣,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威严和某种戏剧性表情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特有的、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朗声宣告:
“此树,于风雨危难之际,护驾有功,忠勇可嘉!朕,心甚慰之!”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给这位“功臣”什么样的赏赐。
众臣屏息凝神,心里都在嘀咕:一棵树,还能怎么赏?砍了做栋梁?
下一刻,嬴政的话,让所有在场之人,包括李斯在内,都差点惊掉下巴(如果他们的下巴没有被雨水冻僵的话)。
“今,特封此树为——‘五大夫’!享秦爵第九级之尊荣!”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山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和远处士兵整理器械的轻微碰撞声。
五…五大夫?!
秦爵二十等,第九级就是“五大夫”!这可是实打实的高爵!多少秦军将士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斩首无数,才能累积军功获得此爵位,享有相应的田宅、仆役和特权!而现在,皇帝陛下,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爵位,赐给了一棵树?!一棵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不会打仗、只会长在那里的松树?!
这…这简直…荒谬!滑稽!不可思议!
臣子们面面相觑,想从同僚脸上找到确认,确认自己是不是被雨水淋坏了耳朵。有人嘴角抽搐,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有人则陷入沉思,试图理解皇帝此举背后深意。李斯眉头微蹙,但很快又舒展开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嬴政,很满意自己造成的这种效果。他要的就是这种震惊,这种不可思议!这恰恰证明了他的权力已经达到了何种地步——可以超越常理,可以打破规则,可以随意定义荣辱,甚至可以给一棵树封官进爵!这不是儿戏,这是一种权力的炫示,是一种“指鹿为马”般对现实定义权的绝对掌控!
“怎么?” 嬴政目光扫过众臣,带着一丝玩味,“尔等以为不妥?”
“陛下圣明!” 李斯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躬身道,“此树护驾有功,得享爵位,正彰显陛下恩泽广被,泽及草木,实乃千古未有之仁德!臣等钦佩之至!”
有了丞相带头,其他臣子哪还敢有异议?纷纷躬身附和:“陛下圣明!天威浩荡,泽及草木!”
于是,在泰山半腰,在这雨后天晴的阳光下,一场荒唐而又意味深长的“册封典礼”就此完成。那棵古老的松树,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大秦帝国的“五大夫”,从此青史留名(当然,是以一种极其特殊的方式)。
队伍重新整顿,继续下山。只是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臣子们私下交换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古怪意味。而嬴政,则似乎心情颇佳,仿佛刚才那场狼狈的暴雨和这戏剧性的册封,都只是巡游途中一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甚至为他增添了几分谈资和传奇色彩。
“五大夫松”的故事,果然如同长了翅膀,随着巡游队伍的移动,迅速在民间流传开来。有人当成奇闻异事,茶余饭后津津乐道;有人则从中看到了皇帝的专断和随心所欲,暗暗心惊;而那些被排斥在封禅之外的齐鲁儒生听闻后,更是摇头叹息,认为这是亵渎礼法、不伦不类的又一铁证。
帝国的车轮继续向东,碾过齐鲁大地,直奔那波涛汹涌的东海之滨。在那里,另一座刻石,另一片令人心生敬畏也滋生妄念的浩瀚海洋,正等待着这位刚刚册封了一棵树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