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曾有幸,在大梁时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交谈虽短,然印象极其深刻。彼时他曾论及秦国东出之势,言道:‘以秦之强,诸侯譬如郡县之君,然并六国如拆巨厦,非力士挥锤硬撞可成,需得明其架构,寻其枢纽,或撬其基,或断其梁,方能以四两拨千斤之势,令其自上而下,轰然崩塌。’ 其意在于,关键在于如何‘拆屋’,而非‘硬撞’。”
“拆屋……而非硬撞……”嬴政低声重复着这六个字,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神采!这比喻,何其精妙!何其形象!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思考!他一直以来隐隐感觉到,却又未能如此清晰表述出来的那个关键点,被这六个字点透了!是啊,灭六国,不是简单的军事征服,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拆除”作业,需要找到最省力、最有效的切入点和方法!
看到嬴政的反应,李斯心中暗喜,知道已经成功了一半。但他立刻又给自己上了第二道保险,关于最敏感的“忠心”问题。
“至于尉缭是否忠心,其心性如何……”李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其谨慎,甚至带着一丝疏离,“臣与此人仅有数面之缘,实不敢妄加揣度,更不敢为其担保。此等关乎社稷安危之大事,需陛下圣心独断,亲自考量其才,观其言行,方能辨明。”
这番话,既点明了尉缭的巨大潜在价值,又巧妙地将“政治审查”的责任完全推给了嬴政自己,可谓滴水不漏。既展现了李斯为国举贤的“公心”,又规避了可能因举荐不当而带来的巨大风险。
嬴政听完,沉默了。他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在大殿内回荡。他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权衡。
尉缭是魏人,有前车之鉴,风险确实存在。
但李斯的描述,尤其是那“拆屋而非硬撞”的论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思维的枷锁,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这种对战略层面的深刻洞察,正是他目前最急需、也最稀缺的!
而且李斯并未大包大揽地担保,态度谨慎,这反而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求才若渴的迫切,最终压倒了那丝疑虑。尤其是“拆屋”理论带来的震撼,让他决定冒这个险。毕竟,真正的雄主,既要有识人之明,也要有用人之胆!
敲击声戛然而止。
嬴政抬起头,目光已然变得坚定而灼热,之前的警惕被一种发现宝藏般的兴奋所取代。他看向李斯,语气果断,不容置疑:
“既如此,速派得力之人,前往大梁,务必请到这位尉缭先生!传寡人令:以客卿之礼相待,一路之上,不可有丝毫怠慢!寡人要在咸阳宫,亲自听听他这‘拆屋’的高论!”
“臣遵旨!”李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躬身领命。他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无论尉缭将来是否能得到重用,至少此刻,他成功地向秦王展示了自己“慧眼识珠”的价值,并且,将一个可能影响未来局势的变量,引入了咸阳这个巨大的权力场。
一场通往大梁的、承载着秦王无限期望的征辟之旅,即将开始。而那位身居大梁、或许正冷眼旁观天下风云的布衣奇士尉缭,他是否愿意踏入西秦这辆滚滚向前的战车?他又将给嬴政,给这个时代,带来怎样的震撼与变数?
一切,都等待着在不久的将来,于咸阳宫的大殿之上,揭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