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凡在原地站立了许久，连续做了好几次深长的呼吸，才勉强将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和惊悸强行压回心底的最深处。他整理了一下被冷汗浸透又烤干而显得皱巴巴的校服外套，擦去掌心的血迹，努力调动面部肌肉，让表情恢复到平日里的那种疲惫和平静。然后，才重新迈开脚步，朝着那扇透出微弱、温暖灯光的铁皮门走去。每一步，都感觉有千斤重量缀在脚上。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面临的战争已经彻底升级。他不仅要应对现实世界中的明枪暗箭、势力倾轧。更要时刻提防那无孔不入、直击人心最脆弱处的恐怖幻境。这场战争，已经蔓延到了另一个维度——精神的战场。
回到家，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熟悉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母亲已经回来了，正蹲在灶台前忙着热饭。
回来啦？今天怎么比平时还晚？母亲抬起头，关切地打量着他，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石小凡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妈，就是有点累。今天学校作业多，又在图书馆多待了会儿。
他不敢与母亲对视太久，生怕那双虽然浑浊却依旧敏锐的眼睛会看穿他拙劣的伪装。他快步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冷水，猛地浇在脸上。刺骨的冰凉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更加清醒了几分。
晚饭时，他食不知味，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幕。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地把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夜深人静，石小凡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他知道，千面的攻击绝不会就此停止。今晚的经历只是一个开始，一个下马威。下一次，攻击可能会更加猛烈，更加刁钻。
他必须想办法应对。硬扛绝对不是长久之计。他的精神力虽然因为异能觉醒而比普通人强韧，但面对这种专精于精神攻击的诡异对手，显然还远远不够。
或许……应该尝试主动调动火焰异能？火焰代表着极致的热烈、狂暴和净化之力，从属性上看，应该对那种阴冷、诡谲的精神能量有一定的克制作用？
但这个想法风险极大。异能，尤其是他这种破坏性极强的火焰异能，对身体的负荷极大，对精神力的控制要求也极高。一个不慎，可能外部的幻术攻击没挡住，自己先被失控的火焰从内部烧成了灰烬。
就在他辗转反侧之际，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隐隐约约地出现了！虽然不是之前那种强烈的攻击，但那种冰冷粘腻的精神触须再次试图探入他的意识！
石小凡猛地绷紧神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尝试着引导体内的一丝微弱的火焰能量，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流向自己的头部，试图构筑起一道微弱的精神防线。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如同在悬崖边走钢丝。火焰的狂暴特性让它极难被如此精细地操控，那灼热的能量流过纤细的神经时，带来的是另一种形式的、灼烧般的刺痛。
但他咬紧牙关，死死坚持着。
那丝若有若无的窥视感，在接触到这层微弱却带着灼热气息的精神防御时，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了。
有效！
虽然只是暂时的逼退，但却让石小凡看到了一线希望！
他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却已经被又是一层冷汗打湿。
这只是第一次笨拙的尝试，下一次，千面必定会有所准备。
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黑暗重重。
第二天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千面的攻击不再局限于石小凡个人，开始系统地针对他麾下的势力。
上午课间，负责看守北区一个重要台球厅的心腹阿强，怒气冲冲地打来电话，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凡哥！出大事了！老黑那王八蛋彻底反水了！昨晚兄弟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穿着那件黑夹克，骑着那辆破摩托，偷偷摸摸去了西区老仓库那边，跟疯狗以前那几个手下碰头！谈了得有半个多钟头！
石小凡心头一沉，尽量让声音保持冷静：阿强，别急。你看清楚确定是老黑？
千真万确！凡哥！我跟了他一路！那走路的姿势，那件夹克，还有那辆摩托，绝对错不了！要不是你交代过最近要谨慎，我当场就冲上去废了这吃里扒外的家伙了！
他现在人在哪？
还在台球厅！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凡哥，你得赶紧过来！兄弟们都快压不住火了！
挂断电话，石小凡的眉头紧锁。老黑是他比较信任的一个老部下，为人老实本分，负责看管北区边缘的几个台球厅和游戏厅。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就背叛。
这太像是千面的手笔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的手机几乎被打爆。各个场子都传来了坏消息：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自己兄弟和敌对势力秘密接触；有人听到同伴在厕所里低声抱怨石小凡分配不公，密谋要另投明主；有人发现自己管理的游戏厅里值钱的零件和设备不翼而飞，而所有线索都指向自己人...
一时间，北区内部人心惶惶，猜疑四起，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蔓延。原本就脆弱的信任纽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
石小凡感到一阵无力。这种来自内部的瓦解，比任何外部攻击都更加致命。千面这一手，真是毒辣到了极点。
放学后，他第一时间赶往阿强所在的台球厅。
一进门，就感受到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全场。阿强和五六个兄弟站在一侧，个个面色铁青，怒目而视；老黑和另外两个手下站在另一侧，脸色难看，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委屈。其他客人早已察觉到不对劲，悄悄溜走了大半。
凡哥！你来得正好！阿强见到他，立即迎上前来，指着老黑的鼻子，就是这个叛徒！昨晚偷偷去见西区的人！我们都看见了！
老黑猛地抬头，额上青筋暴起，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放你娘的狗屁！阿强！我老黑跟了凡哥这么久，什么时候干过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我昨晚一直在台球厅盘点账目，小李和几个老客人都可以作证！你他妈哪只眼睛看见我去西区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阿强怒吼道，就在老仓库那边！你还下了车，跟刀疤刘他们说了半天话！
胡说八道！我的摩托车前天就坏了，现在还在老张修车铺等着换零件！我怎么骑？飞过去吗？
双方争执不下，各执一词，情绪越来越激动，周围的兄弟们也纷纷站队，眼看就要从口角升级为械斗。
石小凡冷静地观察着双方。从阿强那愤怒而笃定的表情，到老黑那委屈而激动的反应，都不像是在说谎。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看到了根本不存在的幻象。
都给我闭嘴！石小凡猛地喝道，声音中灌注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顿时压过了所有的争吵声。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阿强，石小凡转向他，目光如炬，你确定你看到的是老黑？百分之百确定？
千真万确！凡哥！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还能认错？就是他那件黑色皮夹克，背后还有个破洞！就是他走路的样子，有点外八字！绝对错不了！
石小凡又看向老黑：你的摩托车确实坏了？有人能证明你整晚都在这里？
车就在老张铺子里，凡哥你现在就可以派人去问！老黑急切地说，昨晚小李值班，还有经常来的王叔、胖子他们都能证明我一直在前台算账，连门都没出！凡哥，我老黑对你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干那种事！
石小凡心中已有判断。他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手下，沉声道：我相信你们都没有说谎。
众人面面相觑，露出困惑的表情。
但是，他加重了语气，你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我们可能遇到了一个特殊的对手，一个能够制造逼真幻象的异能者。
幻象？阿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凡哥，这...这怎么可能？我明明看得真真切切...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石小凡意味深长地说，从今天起，任何人再看到什么异常情况，不要轻举妄动，必须先向我报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私下行动，更不准对自己人动手！听明白了吗？
他特别看向阿强和老黑：你们俩都是跟我最久的兄弟，不要被表面的东西蒙蔽。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团结一致，否则就是中了敌人的奸计！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眼中仍有疑虑和不忿，但在石小凡的注视下，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处理完这边的纠纷，石小凡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另外几个发生类似内讧的场子。一整天下来，他筋疲力尽，感觉比打了一场硬仗还要疲惫。这种精神上的消耗，这种不断解释、安抚、压制的工作，远比肉体上的搏斗更加折磨人。
傍晚时分，他再次踏上了那条熟悉的、仿佛通往噩梦的归家之路。越靠近棚户区，那种被窥视、被锁定的冰冷感觉就越发强烈，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千面正在暗处等待着，酝酿着新一轮的、更猛烈的攻击。
果然，就在他拐进那条窄巷的刹那，周遭的世界再次开始旋转、扭曲、变形...
这一次，幻境直接在他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刻发动袭击。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纯白的、无限延伸的空间，脚下是冰冷光滑的地面，倒映出他苍白失措的脸。正前方，一个模糊的光影逐渐凝聚成形——那是一个男人的轮廓，身形高大却透着一股虚弱的透明感，面容熟悉而又陌生，那是他童年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父亲的脸！父亲在一次突如其来的车祸中离世，那是这个家庭不幸的开端，也是石小凡心中一道从未真正愈合的伤疤。
幻境中的“父亲”开口了，声音飘忽而带着责备：“小凡……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走了以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你是怎么保护你妈妈的？让她住在那种地方？让她日夜操劳？让她为你担惊受怕？你甚至……走上了歧路！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你妈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石小凡的心上。愧疚和自责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为自己辩解。
场景猛地切换！他又“看”到了母亲！不是幻象中受伤的母亲，而是真实的、正在批发市场里，为了几毛钱和一个尖酸刻薄的菜贩子低声下气地争执着，寒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冻得她双手通红开裂……这幅画面比任何恐怖场景都更让石小凡心痛如绞！
看看……看看你多么无能……千面的声音如同毒蛇般在他耳边低语，你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她……你所谓的保护，就是让她继续受苦？你拥有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它只会带来灾难……就像现在……
幻象再次变化，这一次是 extrapotion（推演）——他身份暴露，母亲被卷入异能者的斗争，因为他而受到牵连、伤害……一幕幕画面快速闪过，逼真而残酷。
石小凡感到自己的精神防线在节节败退，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他痛苦地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呻吟。就在意识即将被拖入深渊时，他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刺痛感瞬间刺激了他的神经，让他获得了片刻的清醒！
滚出去！他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和刚刚恢复的一丝火焰异能，在精神层面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幻境剧烈地波动起来，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闪烁不定。
千面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发出一声更加兴奋的低笑。
意志力果然惊人……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但我们才刚刚开始热身呢，石小凡。
游戏会越来越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