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爷看真了!”卖炊饼的老赵从人堆里钻出,皲裂的手捧着本毛边账册,“粮钱一笔笔在这儿!陆掌柜押房押车,连王婶传家的棒子都...”
陆坤一脚踹翻铜钱箱,飞溅的铜板惊得人群惊呼倒退。“糊涂账!”他抓起把铜钱狠狠摔向陆子铭,“陆家江南十三行的米,凭你几串铜钱就打发了?这些够塞衙门师爷的牙缝吗?”
铜钱砸在陆子铭肩头,又叮当滚落。肋下的密账突然灼痛加剧,烫得他肌肉抽搐。就在这当口,工坊蓝布门帘“唰”地被掀开。
沈墨璃端着一方乌木算盘立在门内。日光掠过她白得透明的脸,指尖却稳如磐石地拨过一列算珠:“万历六年四月廿七,松江府二等白米,市价每石一两二钱。”珠玉相击的脆响冻住了所有喧嚣,连风都凝在算珠缝隙里。
“陆掌柜所购,乃常州府甲字仓陈年糙米。”她抬起眼,寒潭似的眸子直刺陆坤,“每石作价九钱,八十车计四百石,合银三百六十两。另付尸车改装费二十两,沿途关卡打点十五两。”
算珠又跳,如冰珠落玉盘:“典哭丧棒得钱三十贯,兑银二十两。工坊三日流水支银一百四十两。余二百两...”她指尖一顿,算珠悬在空中,“以陆掌柜应天府西街两进宅院作抵,年息三分,贷自‘丰裕源’钱庄——三老爷可要验房契?契纸还沾着当铺的胭脂印。”
长街静得能听见铜板滚动的声响。陆坤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身后的掌柜们面面相觑——丰裕源是陆家死对头经营的产业!沈墨璃捧着算盘往前一步,青石板上的铜钱映着她月白的裙角:“三老爷若嫌亏,此刻便可按市价收回糙米。”她下巴朝粮车微扬,声音淬着冰,“一进一出,陆记工坊净赔二百两,您老稳赚八十两差价——够给十三行掌柜每人添顶新帽子。”
人群里不知谁先笑出声,接着哄笑如野火炸开。几个半大孩子捡起铜钱往陆坤脚边扔:“赚差价!老貔貅赚差价哟!”陆坤胡子乱颤,突然捂胸口踉跄两步,被掌柜们七手八脚扶住时,玉扳指在算盘上磕出脆响。
“好...好个算盘精!”他死死瞪着沈墨璃,又剜向陆子铭,“明日开祠堂!你这逆子...”
狠话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斩断。三骑玄衣快马分波劈浪般冲进长街,马蹄踏碎满地铜钱,为首者高举描金令牌:“锦衣卫办差!闲人退散!”玄色披风扫过翻倒的铜钱箱,一枚万历通宝“滴溜溜”滚到陆子铭脚边,正撞上他发烫的肋下。
人群潮水般退开,露出工坊门前一片狼藉。为首的锦衣卫翻身下马,绣春刀柄有意无意地磕在陆子铭肋下:“陆掌柜好手段。”那人声音不高,却像冰锥扎进耳膜,“尸车运粮,万民伞开——骆大人有请,说是要讨教这‘往生米’的账本。”
陆子铭肋下剧痛炸开!密账烫得仿佛要熔穿皮肉。他抬眼看向沈墨璃,却见她按着额角退后半步,指缝间渗出细汗——城楼阴影里,更多玄色身影如鸦群静立,弓弩的寒光在垛口一闪而逝。
王婶的破伞“啪”地掉在地上。伞骨断裂处,露出半截卷得极细的桑皮纸,纸上“鹞”字朱砂未干——正是今晨米行伙计塞给她的货单,墨迹还混着粮仓的陈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