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清澈凛冽。持续数月的溽暑酷热,终于被几场连绵透彻的秋雨彻底洗刷干净,天空像是被仔细擦拭过的巨大蓝宝石,呈现出一种高远而令人心静的纯澈湛蓝。
阳光也变得醇和温润,滤去了夏日那份毒辣刺目的锋芒,只余下一种暖洋洋的、如同陈年黄酒般令人微醺的抚慰。
何雨柱的身体,如同秋日枝头一片逐渐脱水、卷曲边缘的树叶,正不可避免地走向它最终的衰败。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大部分光阴都需要在病榻上度过,或是深陷在那张特制的宽大躺椅里,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那日渐干瘪的躯壳。
说话的力气也如同漏尽的沙漏,短促得可怜,往往断续地说上几个字、一两句话,便不得不停下来,积蓄许久才能进行下一次微弱的交流。
然而,他态度异常坚决地拒绝了住在充满刺鼻消毒水气味的医院,执意留在“何府”,留在这座他亲手打造、经营了大半辈子、每一个角落都浸透了他自己强烈气息与意志的、最后的堡垒之中。
这天午后,秋光正好。金黄色的光线如同上好的、正在缓慢融化的蜜糖,透过那扇精心雕琢着传统纹样的木质窗棂,慵懒而慷慨地洒满整个房间,在地板上投下错综复杂、斑驳陆离的静谧光影。无数细微的尘糜在光柱中清晰可见,如同微缩的星群,遵循着某种无声的韵律,悠然起舞。
何雨柱就躺在那张放置在窗边的宽大舒适摇椅里,身上覆盖着一条质地极其柔软、没有任何冗余花纹与装饰的深灰色羊绒薄毯。
他的头微微歪向洒满阳光的一侧,那曾经乌黑浓密、如今已如霜似雪的花白头发,被细心梳理得还算整齐妥帖。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松驰的皮肤像是过于宽大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底下棱角分明的骨骼,呈现出一种缺乏生气的、半透明的蜡黄质感,仿佛一件年代久远、胎质酥脆的古瓷。
私人医生吴医生刚刚给他做完每日例行的细致检查,正用几乎听不清的音量,对守候在一旁、面色凝重的管家和张明远低声交代着病情。
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这暖阳的作用,何雨柱的精神似乎比前两日要略好一些。他微微抬起异常沉重的眼皮,那双虽然浑浊不堪、眼白泛黄,却依旧在深处闪烁着某种锐利光芒的眼睛,缓缓地、有些吃力地扫过窗外明亮的景色。
“今天……这太阳……倒是……不错。”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微弱得像是在风中摇曳欲熄的最后一点烛火,却依旧顽强地带着他特有的、对周遭环境不容置疑的评判口吻。
管家连忙躬身上前,将耳朵凑得更近些,用一种刻意放得极其柔和的声线应道:“是,老爷,今儿天儿特别好,暖暖和和的,一丝风也没有。”
何雨柱的目光并未收回,而是极其缓慢地移动着,最终落在了窗外庭院里那几株已然参天的高大银杏树上。
银杏叶在这个季节完成了它最绚烂的蜕变,已然尽数变成了无比灿烂、纯粹的金黄色,在午后毫无遮拦的阳光下,如同无数片被点燃的、正在静静燃烧的金箔,层层叠叠,耀眼夺目,仿佛在举行一场无声而盛大的告别仪式。
他就这样静静地、出神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目光似乎穿透了那绚烂的色彩,看到了更遥远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