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带来的那点微薄补偿款,如同滴入沙漠的水,在刘光福手里没撑过半年。他依旧混迹于棋牌室,妄想着能时来运转,却总是输多赢少。
瘫在床上的刘海中,从最初的资产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累赘,被安置在通州城乡结合部一间终年不见阳光、租金最便宜的出租屋里,唯一的“照顾”来自刘光福偶尔良心发现(或者输光了钱无处可去)时带回来的冷馒头和咸菜,以及一个被刘光福用每天两包廉价烟雇来的、半聋半瞎的老头,每天过来瞅一眼,帮忙倒一下便盆。
一九九二年的秋天,天气转凉得很快。那间出租屋更是阴冷潮湿,墙壁上凝结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病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霉味和尿骚气的腐朽气息。刘海中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硬邦邦的棉被。他早已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瘫痪多年,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和缺乏照料,他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早已耗到了尽头。
大多数时候,他是糊涂的,流着口水,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糊满旧报纸的顶棚,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啊啊”声。偶尔,在极短的清醒瞬间,他那浑浊的眼珠里会闪过一丝茫然和恐惧,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然后这丝清醒迅速被更深的混沌吞没。
这天下午,刘光福又输光了身上最后一个子儿,垂头丧气地回到出租屋。屋里死寂一片,连那个半聋老头今天都没来。他习惯性地走到床边,想看看老头有没有留下点吃的,却发现他爹今天格外“安静”。
“爸?”他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有些不耐烦地伸手推了推,触手一片冰凉僵硬。
刘光福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掀开了盖在刘海中脸上的那块用来挡灰尘的旧报纸。
刘海中双目圆睁,瞳孔早已涣散,失去了最后一点神采,嘴巴微微张着,保持着最后一口呼吸艰难吐出的姿态。脸上是死人才有的青灰色。
刘光福愣了几秒钟,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瞬间的茫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但更多的是一种“麻烦来了”的烦躁。他咕哝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屋里:
“死了也好,省得受罪。”
不知是说给他死去的父亲听,还是安慰他自己。
他没有立刻哭泣,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悲伤,而是下意识地开始翻找父亲那空荡荡的、散发着异味的枕头底下,床边那个破木箱……试图找出老头子是否还藏着点私房钱。结果自然是徒劳。
现实的问题迫在眉睫。人死了,得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