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林大山兄弟最先察觉那批军械数目有异,材质也与册录不符,他暗中展开调查,第一个找上的,就是负责前期核对、心思细密的周旺。” 胡千总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穿透了厚厚的时光壁垒,重新回到了那个充满猜忌、背叛与死亡阴影的时刻,“周旺…他当时害怕了。他深知其中水有多深,牵扯有多大,他不敢深究,面对大山兄弟的询问,他只含糊其辞,推说账目无误…后来…大山兄弟便不明不白地殉职了…”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深吸口气,才继续道,“大山兄弟死后,周旺便愈发恐惧,终日惶惶,不久后,便寻了个由头,托了关系,卸甲离开了朔风关,从此隐姓埋名,不知所踪…我真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得到他的消息,竟是如此…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他拿起那半块残破的腰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这是当年,他们那一什的弟兄,在关城下对着朔风立誓,同生共死,守护国门时,亲手劈开的一整块胡杨木,每人持有半块,以此为信。他这半块…就在几日前,被人用牛皮纸包着,悄无声息地塞到了我落脚之处的门缝里。”
林小乙瞬间明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他在遇害之前,主动联系过你?”
胡千总沉重地点头,眼中翻涌着悔恨与怒火:“他辗转捎来口信,说这些年心中从未安宁,夜夜难寐,手中…可能握有能直接指向当年军械案真相的‘真账本’,不同于你们找到的那本暗码册子。他想将此物交给我,恳求我…为含冤而死的林大山兄弟,也为他这苟活了多年、备受煎熬的灵魂,求一个最终的解脱与清白。我们约在…城外那座荒废的土地庙碰面…那晚,我在寒风里等了整整一夜…没等到他。”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芯偶尔爆开的、极其轻微的“噼啪”声,如同敲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周旺在临死前,或因良心发现,或因察觉到致命的危险迫近,试图联系旧日最为信任的上官,交出那份可能颠覆一切的真实证据,却也因此,彻底暴露了自己,招来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杀身之祸!灭口,取头,这一切残忍的手段,不仅是为了让他永远沉默,更是为了追索那份可能存在的、足以定罪的“真账本”!
一段被权力与谎言深深掩埋的边关血案,一桩沉寂多年、让生者死者皆不得安宁的父辈深仇,因为一具无头的尸骸,一把在黑暗中试图指向光明的、染血的“寒刃”,终于被残酷地、血淋淋地重新刨开,暴露在这摇曳的烛光之下,无所遁形。
林小乙感到胸腔里有一股炽热到几乎要将理智烧穿的气流在疯狂奔涌,他死死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胡千总:“胡大哥,那‘真账本’……”
胡千总缓缓摇头,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锋,直刺无尽的黑暗:“不在我手。周旺既已遇害,那账本,无非两种可能:要么,已被对方抢先一步夺回销毁;要么…还藏在某个除了周旺自己,无人知晓的绝密之处。对方如此不惜代价、手段酷烈,正说明那账本至关重要,其中很可能直接记录了当年那批军械被倒卖的最终流向、所有经手人的名单,甚至…直接指向那幕后操控一切、代号‘云鹤’的核心人物!”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林小乙年轻却坚毅的脸上,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也隐含着一种沉重的托付:“小子,你爹的案子,周旺的死,所有线索的根子,都纠缠在这本账本之上。这条路,再往前踏一步,便是真正的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你现在…还想查下去吗?”
林小乙迎着他那复杂而深沉的目光,没有丝毫的犹豫与退缩,清澈的眼眸深处,映照着那簇不屈跳动的烛火,仿佛也点燃了他骨子里传承自父亲的、永不磨灭的信念与勇气。
“查。”只有一个字,从齿缝间迸出,却重若千钧,掷地有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激荡起无声的惊雷。
父辈的冤屈,同袍的血债,在此刻,因为周旺的牺牲与胡千总的现身,取得了决定性的突破。它不再仅仅是记忆中的悲痛与模糊的线索,而是与一具冰冷的尸体、一个试图赎罪的灵魂、一本可能存在的铁证,紧紧地、血淋淋地联系在了一起。追寻真相的道路,前方已是腥风血雨,杀机四伏,但林小乙的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他的背影,在摇曳的灯影下,挺直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