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更深,万籁俱寂。县衙后堂的签押房内,只点着一盏孤零零的油灯,豆大的灯焰顽强地燃烧着,将赵雄、林小乙、吴文三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随着火苗的摇曳而不安地晃动,恰似他们此刻被周旺身份剧变所搅乱的纷繁心绪。来自边关朔风关的讯息,如同一声突如其来的号角,打破了原有的查案节奏,一股铁血而肃杀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朔风关…军械失察案…” 赵雄浓眉拧成了疙瘩,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敲击着坚硬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沉闷声响,每一声都敲在众人的心弦上,“这案子…水深得很,我们怕是…真的捅到马蜂窝了。”
吴文将整理好的验尸格目与那本加密暗账的初步分析文稿轻轻放在桌上,清瘦的脸上满是凝重:“若周旺真是朔风关旧部,且掌管着如此核心机密的暗账,他的横死,绝非寻常仇杀或偶然。我们的调查…或许已经惊动了藏在幕后的那双眼睛,甚至…可能已经触动了他们最敏感的神经。”
林小乙静坐于灯影暗处,目光似乎落在跳跃不定的灯焰上,实则早已穿透了时光——父亲林大山那面带有狰狞裂痕的护心镜,胡千总提及往事时那欲言又止、饱含痛楚与愧疚的神情,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追寻多年的真相,其核心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冰冷地横亘在眼前。
就在室内空气几乎凝固之时,窗外,紧贴着墙根,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夜枭掠过树梢振翅般的声响,短促而富有节奏。
赵雄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按在刀柄上的手瞬间绷紧。林小乙却心中一动,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低声道:“头儿,稍安,是自己人。”
他起身,步履无声地走到后窗,谨慎地推开一道缝隙。一道几乎与浓稠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带着一身秋夜的寒凉湿气与风尘仆仆的淡淡土腥味,如同狸猫般轻捷地翻了进来,落地无声。来人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猎户打扮,正是胡千总——胡铿。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封表情,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深处,却分明翻涌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复杂的情感波涛。他甚至没有先向赵雄和吴文示意,目光如同两把淬火的匕首,直接钉在林小乙脸上,开口时,声音沙哑低沉得仿佛被砂石磨过:
“你们在乱葬岗发现的那具无头尸…左臂内侧,是否有一道寸许旧疤,遮盖着一个已然模糊难辨的‘风隼爪’刺青?”
“胡大哥,你…你如何得知?”林小乙心中虽已有所预感,但亲耳听到这精准的描述,仍是浑身一震,脱口问道。
胡千总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走到桌边,就着那盏昏黄摇曳的孤灯,从怀中贴身处,掏出一块用防水油布仔细包裹、边缘已被摩挲得发亮的物事。他动作缓慢而郑重,一层层揭开油布,里面露出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本边缘严重破损、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陈旧册子,以及半块木质已然泛黑、磨损严重、却依旧能看出大致轮廓的腰牌,牌面上,依稀可辨“朔风”两个残缺的字样。
“他叫周旺,没错。但他,绝不只是一个账房。” 胡千总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几乎凝成实质的沉痛与悲怆,“他曾是我麾下最得力的什长之一,心思之缜密,远超寻常军汉,更难得的是识文断字,一手账目算得清清楚楚。当年…那批问题军械入库清点、登记造册,他,就在现场,是核心的经手人之一。”
昏黄的灯火将胡千总挺拔却难掩孤寂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那影子仿佛与那段被尘封、被鲜血浸透的边关往事重重叠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