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乙垂手而立,面色平静无波,仿佛一尊没有情绪的石雕,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雪亮。李县令的选择,几乎在他的意料之中。对于这些追求任内平稳、以期升迁的地方官员而言,揭开一个可能盘根错节、波及州府乃至更高层面的黑暗组织,所需承担的风险与代价,远不如就此盖棺定论、维持表面太平来得稳妥。那“云鹤”的阴影,其无形的威慑力,竟能让一县之主也选择明哲保身,视而不见。
就在书房内气氛僵持压抑之际,一名衙役急匆匆赶来,甚至来不及通传便闯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恐禀报:“大人!捕头!不好了!那……那人犯赵月蓉,在押解前往女监途中,行至仪门拐角处,突然……突然口喷黑血,扑倒在地,抽搐几下,便……便暴毙而亡了!”
众人皆惊!
赵雄霍然转身,虎目圆睁:“怎么回事?!可有人接近?!”
衙役惶恐地跪倒在地:“回捕头,并无外人靠近!押解兄弟皆可作证!她……她像是……像是早就暗中服了剧毒!”
林小乙心头猛地一震。灭口!果然是“云鹤”一贯的狠辣作风!赵月蓉那最后眼神中的恐惧与绝望,此刻都有了答案——那并非全然来自律法的制裁,更是源于对这股如影随形、无处不在的无形力量的极致畏惧。她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只是一枚被推至台前、随时可以被无情舍弃的棋子!
李县令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拂袖,仿佛要甩开什么不洁之物,声音带着愠怒与急于撇清的焦躁:“既已伏法,便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着仵作验明正身,记录在案,按律处置其尸身便是!此事无需再议!都退下!”
走出后衙书房,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低低压在县城上空,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暴雨似乎顷刻将至。
赵雄在廊下停下脚步,望向身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林小乙,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力与疲惫。他抬手,用力拍了拍林小乙略显单薄却异常坚实的肩膀,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小乙,此案能破,你居功至伟。心思之缜密,观察之入微,决断之精准,远超同侪,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唉,这世道,这官场,有时并非简单的黑白分明。有些事,有些力量,非我等区区一县之力所能及,强行触碰,恐反遭其噬。”
林小乙抬起头,清俊的面容上并无太多波澜,目光却如同穿透了层层阴霾,望向县衙之外那风雨欲来的灰暗天空,更望向那更为遥远、更为复杂的州府方向。他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头儿,您的意思,我明白。”
可他心中清楚如镜。陈文远的沉冤虽借律法之刀得以昭雪,不过是暂时抚平了这潭深水表面的些许涟漪。
真正的暗潮,已随着那枚“鹤羽”的惊现与赵月蓉的骤然被灭口,在更深、更黑暗处,汹涌澎湃地掀起了新的波澜。这看似平静的小小平安县,再也困不住那即将席卷而来的惊涛骇浪,也困不住他内心深处,那份追寻最终真相、斩断一切罪恶魔爪的决绝之心。
下一站,必是那龙蛇混杂、势力盘根错节的州府。那“云鹤”的巢穴,其核心秘密,或许就隐藏在那片更广阔、也更危险的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