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微微一怔,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如同夜空中倏忽即逝的流星,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她略一迟疑,随即答道:“是…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哦?”林小乙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心经》篇幅短小精悍,虽义理深远。夫人既心绪不宁,选择诵读此经,想必是反复吟诵,直至子时?期间,可曾起身饮水、或如厕?佛堂清寂,这些细微动静,守在外间的春桃,应当知晓吧?”
赵氏的脸色不易察觉地白了一分,交叠的双手握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完全失去了血色:“不曾…佛法庄严,心诚则灵,既入佛堂,便当摒弃杂念,专心诵祷,岂能…岂能因这些琐事中途懈怠?”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强装出来的虔诚与坚定。
“原来如此。夫人向佛之心,果然坚定。”林小乙不再追问,目光却转向了角落里的吴文。吴文一直垂着眼睑,仿佛在专心记录,此刻却微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就在刚才问话的间隙,他已借故悄然去偏厅取物,实则快速查验了佛堂的香炉与烛台。
“吴先生,”林小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厅内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有劳你说明一下,夫人佛堂之内,昨夜焚烧的,是何种香料?香炉之内,香灰积攒情况如何?那盏日夜不熄的长明灯,灯芯燃烧留下的痕迹,又有何特点?”
吴文上前一步,面向赵雄和林小乙,声音清晰冷静,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回头儿,回小乙哥。佛堂内焚烧的,乃是市面上常见的普通线香,气味清淡,并非夫人平日所用、气味更为浓郁持久的檀香。香炉内香灰积攒平整,灰白色泽均匀,并无多次、密集插香焚烧所形成的凹陷或堆积痕迹,更像是…只在某个时段点燃过一两炷香。至于那盏长明灯,灯油充足,灯芯燃烧部分的确较长,符合彻夜点燃的特征,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开始发白的赵氏和浑身微颤的春桃,继续说道:“但若有人长时间在灯旁静坐诵经,尤其是距离较近时,人的呼吸、动作所引起的空气流动,必会使火焰产生轻微却持续的摇曳,从而导致灯芯燃烧时,产生细微的不规则结炭现象。然而,属下仔细查验过,此灯芯燃烧处虽长,炭化部分却十分均匀平整,并无此类迹象。换言之,昨夜大部分时间,佛堂内……很可能并无人在近处长时间停留。”
春桃听到这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像风中凋零的落叶。
林小乙的目光重新落回赵氏脸上,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能压垮一切虚饰:“夫人,佛前不打诳语。您确定,昨夜子时之前,您与春桃,一步也未曾离开过佛堂?也未曾吩咐春桃,离开过片刻?”
赵氏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那强装了多少年的镇定与刻板面具,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冰面,开始寸寸碎裂。她眼底被强行压抑的妒火、被戳穿谎言的慌乱、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怨毒,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交织翻涌,几乎要喷薄而出。那精心构筑的、用以掩盖行踪和真实心境的防线,在林小乙这抽丝剥茧、步步为营的质询,以及吴文那无可辩驳的物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摇摇欲坠。
“我…我…”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咯咯声,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无法顺利吐出。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冷汗,终于突破了束缚,渗了出来,在晦暗的晨光下,闪烁着狼狈的光泽。
妒火焚心,终是灼伤了自己;伪证掩形,反倒暴露了仓皇。这看似固若金汤的深宅高墙,这维持了多年的、正室贤良的假面,已被林小乙用冷静与智慧,撬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缝隙之后,隐藏的不仅是关乎一条人命的杀机真相,更是一颗被漫长岁月里的冷漠、嫉妒与怨恨彻底吞噬的、早已扭曲变形的心灵。
厅内一片死寂,只剩下赵氏粗重紊乱的喘息声,和春桃那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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